周宣深思片刻,款款而道:“启奏陛下,‘九尾灵狐’现于梦境,实系吉兆而非凶象。上古相书有云,‘昔日西伯姬昌登岐山而获九尾狐,则东夷归周;武王姬发游孟津而取白鱼,则诸侯来朝。’又曰,‘九尾之狐者,隐喻后宫九妃各得其所、子孙繁息也。’所以,陈司空梦见‘九尾灵狐’,乃是我大魏基业繁荣隆盛之大吉兆!对此,陛下您应该高兴才是!”
曹叡本来膝下子女就极稀薄,听得周宣这么一讲,脸上顿时不禁浮起了几分喜色。他微一颔首,又徐徐而问:“周爱卿,近日司马懿从雍州境内亦送了一件异物上来——它是一头浑身毛色纯白如雪的三角大鹿,这又是何征兆啊?”
“白鹿之兆?!哎呀!陛下,这可是大吉大利的美事啊!昔日周公旦辅弼成王,忠贯日月,而有岐山素雉之贡;当今司马大将军恭受陕西之任,勤于王事,而有雍州白鹿之献——这不正是古之吉兆而遥应于今吗?陛下能够得臣下如司马大将军之贤,纵有蜀贼、魏虏跳梁来犯,皆不足忧矣!”
曹叡听罢,没有立刻接口答话表态,而是沉吟了好一会儿,抬起眼来深深盯了周宣一眼:“白鹿之兆,倘若真能如你所言,自然实乃大魏社稷之洪福也!这样吧,周爱卿,你便以朕的钦差大臣之身份前去雍凉二州,在明面上去犒劳司马爱卿和他手下的关中大军,在暗地里却以消灾复异之法去镇住那妖石!”
第4卷 隐忍二十年,司马懿野心毕露 第34章 帝室的沉浮 第222节 孙权称帝
浩浩荡荡的长江犹如一条巨龙腾跃而来,翻起层层波涛,白沫飘洒,恍若飞雪溅玉,令人看得目眩神迷。
堤岸上柳树成行,江风吹来,低垂的柳枝轻轻摇摆,远远望去就似青翠的烟雾在天际浮动。
吴王孙权仰坐在一架四人共抬的乌漆镶金坐辇上,双手按着两边的玉雕豹螭扶手,神情怡然,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半浓半淡的柳荫里。在他的坐辇之旁,白发苍苍的辅吴将军兼娄侯张昭骑着一匹青花斑马,与他徐徐并肩而行。
在他俩的身前,是五队虎贲骑士,挺戈执矛,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开道导行;在他俩的身后,则是六列宦官、侍女,或握着长柄羽扇,或捧着青铜唾壶,或拎着兽头香炉,或抱着青毡长席,随后恭然而行。宦官、侍女的后面,便是一大群朱袍紫衫的东吴臣僚。
“大王,就是这里了。”走在最前边的那个青衣文吏停下了马,用手中马鞭朝着堤坝下波涛起伏的江面遥遥一指,“微臣就是在这里看到两条黄龙交缠纠结着破浪而起,飞到半空之中扭头摆尾大显威风。当时天上那红彤彤的太阳立刻都暗了半边下来——它俩盘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冲天飞腾而去了……”
孙权一摆手,侍从们立刻将他的坐辇抬到一片柳林浓荫中放下。他微微眯缝着双眼,望向那江面上汹涌澎湃的重重浪涛,悠然吐出一口长气来:“好一派波澜壮阔的气象!神龙在此现身显灵,亦可谓‘恰逢吉地’也!”
然后,他朝那青衣文吏肃容下令道:“韦祥,你既然亲眼目睹神龙显灵呈祥,亦堪称是有福之人了——孤王便封你为‘逢龙侯’,食邑八百户!”
他此令一宣,辇边那个下马而立的张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而言——他背后不知何时已然趋近过来的吴国丞相顾雍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袍角,暗暗止住了他。
那边,青衣文吏韦祥一听,立刻从马背上滚下地来,满脸堆欢,眉梢间喜色四溢,连连叩头道:“微臣叩谢大王隆恩!微臣恭祝大王洪福齐天、大吉开泰!”
瞧着他那一副欣喜若狂、小人得志的模样,张昭在鼻孔里低低“哧”了一声:这等捏造事实、谎报祥瑞的嗜利之徒,只凭一篇花言巧语便换得孙权的加官赐爵,实在是有违朝纲、有损礼法啊!从今之后,大家都可以乱报祥瑞以邀宠领赏,则浮伪之风渐长,此势岂可持久?
他正在思虑之际,却见一个青年侍卫长分开众人上了前来,“扑通”一头拜倒,向孙权奏道:“启奏大王,微臣在此恭贺大王了——《易经》有云,‘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黄龙升天,白日呈祥,远近瞩目,灵异罕见,实乃大王您应天受命、开泰称帝之吉兆!”
他此奏一出,周围的吴国臣僚们顿时微微泛起了一片轰动。
孙权在辇上转头一看,见得那青年侍卫长正是征北将军诸葛瑾的长子诸葛恪。他的目光从诸葛恪脸上一扫而过,神色仍是一片淡然:“爱卿越众而出,便是为了进献这一篇谄媚之词吗?孤王若不是念在你父亲诸葛谨征北忠谨有功的份儿上,定然是让虎贲力士拖你下去杖责四十了!孤王岂能如你所言?何德何能堪当‘开泰称帝’之天命?”
到了这时,张昭这才瞧出孙权、韦祥、诸葛恪等三人表演的是一出“连环戏”。他唇角禁不住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闭住了口不言不语。
当张昭凌厉的目光盯过来时,诸葛恪只觉自己的脸庞似被一块烙铁“吱”地一响灼痛了一般,急忙很不自然地低下头来,慌忙避了开去。
然而,臭蛋一旦裂缝,苍蝇自会闻味蜂拥而来。这时,侍立在孙权辇侧的黄门侍郎孙峻是孙权的同族后生,与诸葛恪年龄相仿,也探身上前奏道:“大王,微臣幼时在吴郡富春县老家,便记得乡里之间流传着一首童谣,‘黄金车,班兰耳;辏Р牛鎏熳印!フ撸颂熘髡鬃孕《谛褂谌思湟玻〔豢刹簧魈玻∫牢⒊伎蠢矗艘ケ闶歉玫庇ρ樵诖笸跎砩稀
“对!对!对!这些吉兆都是应验在大王您身上的……”随辇臣僚中有些人士也七嘴八舌地争相说道。
孙权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下张昭,见到身为百官师长的他仍是一副漠然无动于衷的模样,眉头不禁暗暗一蹙,心道:这个张子布(张昭的字为“子布”)看来也要当阻遏自己称帝改号的吴国“荀彧”了么?他心念一转,便假意向孙峻等厉声叱道:“汝等无知小儿,懂得什么‘天之征兆宣于童谣’?休要在此瞎说!”然后袍袖一挥,让他们退到了一边去。
静默了片刻,孙权又一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女们捧出一方长长的锦匣来,直送到张昭面前。他迎着张昭有些惊疑莫名的目光,缓声而道:“张师傅,这是汉相诸葛亮让他的使臣邓芝从成都带过来的一件奇物,孤王有请张师傅您垂目一览。”
张昭不知孙权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听他这么一讲,便注目看去:但见那锦盒轻轻打了开来,里面竟是粗粗的一大卷绢帛拓图。它铺展开来足有六尺来长、四尺多宽,几乎如同半个坐辇般大。拓图上边,清清晰晰地显现着八匹骏马凌空奔腾之象,当中一圈隶书大字,内容是:“天命有革,大讨曹焉;金马出世,奋蹄凌云;大吉开泰,典午则变。”
“诸葛亮前几日给孤王送来了这幅绢帛拓图,声称是他的‘暗探’从伪魏凉州张掖郡玄川河中溢水而出的一座‘灵龟玄石’背上拓印下来的。他认为这是天降凶兆于伪魏,并解析说这‘大讨曹焉’四个字已明明白白显示出曹氏已为天之所弃、民之所离,希望能和孤王联手结盟,东西并进,大举兴师讨伐伪魏……”
静静地听着孙权的话,张昭双手托着那幅绢帛拓图,泪水泫然而下,两肩也抽动得厉害,久久不能自抑。这二十多年来,他作为侨居江东的汉室孤臣,胸中所怀的兴复炎汉之志始终未懈,今日被这谶文拓图一激,更是令他情不自禁慨然动容!隔了半晌,他才终于慢慢定下心神,抬眼正视着孙权,缓缓而道:“伪魏篡汉自立,神人共愤,为天之所弃亦已久矣!如今上天垂象以明,老臣实在是喜不自胜啊!倘若老臣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目睹伪魏之土崩瓦解,也亦是死而无憾了!”
说着,他脸色一肃,郑重之极地向孙权说道:“大王,《黄石公三略》有云,‘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则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则享天下之乐;能救天下之祸者,则获天下之福。’大王若能举兵讨灭魏贼,而为四百年炎汉复仇于一夕之间,则届时顺天应人、开泰称帝,虽汉高祖、光武帝重生而不敢复居其上矣!老臣衷心之深意,恳请大王体察之。”
孙权等的就是张昭这番表态。这二十多年来,孙权从年近而立的青壮小伙儿在江东一直打拼到如今这鬓角染霜的半百老者,终于据有了江南四千里疆域,安安稳稳地当上了“土皇帝”。他眼见得曹丕废汉称帝、刘备自立正位,心头也痒痒的,着实想过一把被人山呼万岁的“皇帝瘾”了!但他知道自己若想由王晋帝、大吉开泰,就非取得像张昭这样的士族元老之支持不可!所以,他才煞费苦心地利用了汉魏之矛盾来牵引他们推戴自己——而自己亦可顺水推舟地与蜀汉结盟,共讨伪魏!毕竟,倘若自己开泰称帝,伪魏自诩为中原正统,是一定会向自己极力发难的!这个时候,自己也只有借助蜀汉的力量来化解伪魏的重压了。他此刻听罢张昭之话,脸上不禁露出深深的笑意,亲切地说道:“张师傅之言,寄望于孤王者何其之高也!孤王心意已决,定与西蜀联手结盟,共讨伪魏,为汉复仇!”
“大王若有此意,老臣愿遣犬子张承为讨魏先锋大将,誓灭曹贼!”张昭须髯俱张,欠身毅然而道。
成都东郊外北伐军营的练兵场上,到处人马喧哗,杀声震天!
“誓灭魏贼,肃清中原,共匡汉室,功在不朽!”
一阵阵响遏行云的口号呐喊之声此起彼伏,震得栅门外拥挤观望的蜀国士庶们为之耳鼓发麻!一队队蜀军战士列着方阵层叠如山,齐齐持矛向前劈刺而出,动作之整齐如同“合万众而为一人”!
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蜀相诸葛亮顶着炎炎烈日,左手握着鹅羽扇,右手搭着眼篷,正向场中静静而观。
他手下的侍卫统领、越骑校尉刘诺在一旁看到诸葛亮鬓角微微见汗,不禁轻声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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