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上也做过这些庶务,而且他们都盛称你是精通统计算术的高手,你且谈一谈这事儿该当如何妥当处置?”
“这个……这个……”司马懿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答道,“事已至此,为了应付尚书台的催问,那就只有姑且依着杜郡丞设计的办法,将这些外地流民说成是在官府屯田上安置的,反正他们也确实是在我们河内郡落了户的。上计署便列出这各家各户的姓名来,让每户户主摁上指印,写进统计簿册里上报了罢!”
“唉……这个杜传,就会搞这一套欺上瞒下的伎俩!这样的办法,先前朝廷里忙于征伐,难得下来核查,也就让他蒙过去了几次——”魏种只把头摇个不停,“可是,本座听闻这一次朝廷将会派出一员清刚方正的大吏前来实地巡检豫州屯田事务……他杜传还靠这种办法如何糊弄得过去?罢,罢,罢,这‘别人拉屎,我揩屁股’的孬事又得落到本座的头上了……”
一说到这儿,他便长吁短叹、愁眉苦脸,只是无计可施。
司马懿坐在一旁静观许久,在心底反复思忖了几番,以尽量平缓而不显波动的口吻,开口进言道:“太守大人——属下深受您的知遇之恩,被您从荷芝县县丞调升为郡府上计掾,一直对您的大恩感佩不已,常思有所回报。近来属下见府中事态颇为异常,有些话如鲠在喉,意欲借此以报太守大人的提携关照之恩,不当之处请您不要见怪。”
魏种从来不曾见到司马懿的神情这般严肃凝重过,神情一愕,抬起双眼深深地盯视了他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端起茶盏送到唇边自顾自呷了一口,然后淡淡问道:“马君今日这番言谈举动未免太严肃了些吧?你不会就是来向本座进谏杜传之事罢?”
“不错。属下此刻所进之言,正为此人!”司马懿目光灼亮如电,迎视着魏种,深深言道,“太守大人为朝廷牧民守土、宣扬教化,一向清名远播,而下属中却有杜传这样假公济私、勾结豪强、欺压百姓、贪贿嗜利的小人败乱郡事、激成民怨——您若不乘机早作处置,只怕日后难免受其祸害与连累啊!马仪言尽于此,一切还望太守大人三思。”
魏种听了,双眼只是入神地盯着那手中的茶盏,仿佛看得十分专注,也不立刻回答,过了半晌,才沉沉而叹:“马君……像你这样劝谏本座的人先前亦有不少……唉!你可知道这杜传在河内郡如此嚣张,他背后站着给他撑腰的是谁?是袁雄、袁浑两兄弟!那么,袁雄、袁浑两兄弟的背后又站着谁?这还需要本座明言吗?袁绍大将军是何等的强人?他拥地数千里、掌兵近百万,在冀州邺城那里跺一跺脚,连远在豫州颍川郡的许都城都要抖三抖!曹司空、荀令君平日都要礼让他三分——又何况我一个小小的河内太守?这些日子来,我魏种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吗?即便如你所言,本座冒死下令彻查杜传、袁氏兄弟的种种罪行,一旦激怒了袁大将军,弄得冀州方面与朝廷刀兵相向——本座担得起这个重责吗?本座只想尽量端平河内郡这一碗水而已!至于你希望本座采取大胆破格、震世骇俗的肃正之举,实非本座力之能及、心之所敢!”
司马懿听罢,不由得暗暗喟然叹息。先前他对魏种敢于振作而起、肃清贪秽,其实也没抱多大的期望;今日既已谈及杜传此人此事,他才顺势进言劝谏一番。如今听得魏种这般答复,尽管十有八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他仍是掩不住有一丝深深的失望浮上了心头。他静了片刻,才沉沉说道:“太守大人胸中既有这等定见,属下便不再叨扰了。不过,倘若朝廷派来的巡检使大人查起本郡屯田安民之事,太守大人可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么?”
“这个……本座亦已想清楚了!”魏种把手中茶盏往桌几上当地一放,仰起脸来看着司马懿,声音也变得有些滞重,“到时候巡检使大人真要彻查到底,本座无法兜住此事,便也只得让杜传带话给袁雄、袁浑,让他们自己搬出袁大将军去和朝廷理论罢。”
听了魏种这话,司马懿感到啼笑皆非,但细细一想,站在魏种这种一味和稀泥的处事角度,此举大概也是他唯一能采取的应对之策了!他在心底藐视魏种的同时,又不禁对他生出了一缕淡淡的怜悯。
他迎着魏种游移而来的目光,只是恭然赞了一句:“太守大人思虑周密,依仪之见,眼下也仅有您这一策可以将朝廷应付过去了……”
第1卷 第05章 隐姓埋名,初入仕途 第028节 藏得再深也会露马脚
“听说这一次,朝廷派到河内郡来考核屯田安民事务的是黄门侍郎杨俊杨大人?”袁雄用一柄长长的木勺从青铜兽纹酒樽里舀出热腾腾的并州老酒来,斟进了杜传面前桌几上的双耳杯,一股浓浓的白气立刻冒起,迷蒙在杜传的眼前。
“是啊!”杜传的目光投注在眼前倏地弥漫而起的浓郁酒气里,仿佛要将它一直看穿看透,“杜某听闻这个杨俊出身清流、品操贞峻,最是廉洁持正的了。朝廷此番派他这样难以对付的拗公前来,只怕有些来者不善啊。”
“嗨!我袁浑和这么多官场中人也打过多年交道了,那些表面上愈是装得清正廉洁的朝廷命官,其实眼睛里愈是见不得钱……”袁浑却有些不以为然地端起双耳杯,将杯中之酒一口喝了个干净,也不顾嘴边白成一片的酒沫,扬声而道,“杨俊装得这般清廉持正,说到底不过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罢了!大哥!杜郡丞!你们送他一箱金饼、六七十匹绢绸,只怕他当场就会乐得屁颠屁颠地去给咱们办正事儿!”
杜传听了,在鼻孔里冷冷轻哼了一声,斜眼瞟了袁浑一下,带着一丝不软不硬的调侃语气说道:“袁二老爷,倘若杨俊这老儿真能如你所言就这样轻易打发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万一他一味拗着跟咱们较真呢?”
“哼!如果他真要存心跟咱们对着拗劲儿,”袁雄将手中木勺一收,搁进了青铜酒樽里放下,又握着勺柄在酒樽里慢慢搅着,口里阴阴地说道,“那咱们就找几个人化装成流寇,在暗中干掉他算了。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的,朝廷也查不出什么来。”
“不妥!不妥!”杜传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袁大公子这一计固然不错,但那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倘若真要将他杀了,朝廷里的司空府、尚书台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反倒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哎呀!你这个杜郡丞,一口一个‘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袁浑听了,不由得大为光火,“那你就给咱兄弟俩出一个拿得准的主意!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袁二老爷莫急也莫恼,杜某这么绞尽脑汁,也是想给大家找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嘛!”杜传急忙放软了口气,拿话糊住袁浑这个炮筒子,缓缓言道,“要想逃过杨俊老儿的实地核查,还非得让那个马仪好好安抚一番那些流民佃户不可,领着他们全力配合咱们,把这一出屯田安民的戏演得惟妙惟肖、令人无可怀疑才好!”
“嗯!这是个好主意!”袁雄双掌一拍,不禁脱口赞道。
袁浑一听,也来了兴致:“既然这主意高妙,那我们就赶快派人把马仪传呼过来,一齐在四海楼里把这事儿磋商好吧!”
杜传呵呵一笑,捻须而道:“这倒不必。杜某明日到郡府向他示意一番,他那么通达时务的人,自然便会懂得如何去做的。”
说罢,他忽地抬眼瞧了瞧自己那个坐在席尾的侄儿杜和,深深一叹,道:“唉!杜某这个侄儿若能有那马仪一小半的聪明伶俐,杜某多少也欣慰了。”
杜和正埋头啃着烤羊腿,听了叔父这番话,脸上顿时涨成了一片酱紫,颈上的青筋都勃勃地蹦了起来。他把那啃了半截的烤羊腿往盘碟里咣地一丢,一脸悻悻之色,嘴角也撇到了一边去。
袁雄一见,害怕他叔侄俩当场便争执起来,急忙开口打圆场道:“杜郡丞这话可讲得有些偏了!杜和贤侄一向处世圆融,袁某素来就喜欢得很——倒是那马仪虽然外示亲和温热,不知怎的袁某总感觉他好像还是和咱们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始终不能完全贴紧到一块儿。”
听到袁雄这么出来圆场,杜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底陡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杜传亢声便道:“叔父向来都是觉得人家的东西最好,甚至连人家的阿猫阿狗都比自家的好。不过,叔父,您把那马仪看得像什么天下奇才,人家可没怎么跟您热络起来呀?侄儿今天瞧见粟邑县令张汪、温县县令司马昌到上计署来找马仪办事,马仪对他俩那个亲热劲儿,简直就像儿子礼待父亲那般,送出门去后他还要朝着张汪、司马昌的背影远远地鞠躬半晌。”
“哦?张汪、司马昌与马仪有这么熟吗?”杜传一怔,不禁搁下了手中的双筷,眼里闪过一丝惊疑,“马仪这行的乃是父执之礼,这可是非世交旧谊而不能为的大礼敬啊!”
“是啊!是啊!依侄儿看来,您这一郡之丞的分量,在他马仪心目中可没有张汪、司马昌这些小小的县令来得重啊!”杜和继续不无挖苦地笑道。
“不对!不对!”杜传皱紧了眉头,面露深思之色。
“就是就是!您对马仪这般看重,马仪却不把您放在眼里,这就是他的不对嘛!”
杜传听得有些心烦,猛地一转头,满面怒色,冷冷地扫了杜和一眼。杜和一见,吓得急忙把后面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咽回了肚里。
“这个马仪曾经对本座讲过,他乃是荷芝县孤寒门户出身,毫无背景与靠山,只因深通儒学辞章才被荷芝县衙选为官吏的……”杜传沉吟着慢慢自语道,“但是,依你刚才所言,粟邑张汪、温县司马昌竟与他有这等世交旧谊之好,这倒有些蹊跷:温县司马家、粟邑张家都是本郡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怎会和他这样一个寒门子弟扯上关系?看来,这个马仪的来历和背景不简单啊……”
“什么?温县司马家?温县司马家可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