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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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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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命令郡守向黑林沟派出一百名士兵,接受那位督导县吏的指挥,协助黑林沟村民自救。第二件,召见了商於十三县的所有官员和大族族长以及著名的村正。商鞅痛陈了黑林沟骤变的执法弊端,严厉重申了唯法是从的为政准则,当众宣示了对商於郡守降爵两级,以示惩戒。第三件,反复申明秦法保留封地的真实含义,宣示了自己对商於封地依法享用的“四不”定策:不收赋税,不建府邸,不行治权,不许商於官民以任何形式为他歌功颂德。总而言之,商於十三县不享有任何超越秦国法律的特权,完全与秦国其他郡县一样。
商於十三县的官员、族长、村正,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这位“功盖管吴”的商君大良造,本想竭尽心力的为商君办点儿好事,将商於建成商君的永远退路。这在战国时代,乃是司空见惯的功臣现象,谁也不会感到奇怪。官吏庶民反倒是很愿意做贤明功臣的根基,因为这种功臣比国府更能给他们以保护和特权。齐国的孙膑劝田忌大力整饬封地,遇到危险时立即退守封地的策略,正是基于战国现实提出来的自保主张。后来的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孟尝君,正是在受到陷害时逃回封地才得以保全的。谁想商於人的这片赤诚之心,却被商鞅大大冷淡,还受到了严厉的斥责。商於山民虽然朴实憨厚拙于言辞,但心中却是雪亮,绝然能够掂量来真假虚实。在他们看来,商君虽然不近人情,但却是千古罕见的无私权臣。一个对天下最根本的财富——土地与民众都断然拒绝的人,山野之民自然是肃然起敬的。但不知为什么,商於官员与庶民,却也感到在这个人面前总有几分畏惧——你不能颂扬他,不能追随他,不能向他奉献激情,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为国为民施展权力,将自己烧成灰烬。就象是上天派下人间救民于水火的神圣一般,人间的欲望烟火丝毫不能熏染他,丝毫不能改变他。对这样的神圣,宵小之民除了敬畏,连爱慕他的激情和为他献身的权利都不能有!
商於的官员民众终于沉默了,他们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圣人。
三天后,商鞅走了。没有民众夹道送行,也没有官员饯行长亭。人们远远的看着他走马而去,就象看着尊神离开了喧嚣的尘寰。
商鞅却很是坦然。他喜欢“各司其事不相扰”这样的官民关系,很厌恶官扰民,也厌恶民扰官。在他看来,官员法外滋事就是官扰民,包括商於县令的滥施仁政。民众歌功颂德额外进献法外求助,就是民扰官。官扰民为害一方,民扰官却是为害天下。官民不相扰,才是一个法制成熟的良好状态。商鞅不可能知道,他的这种为政主张在秦国产生了深远影响。后来的秦惠王、秦昭王,都曾经严厉处斩过为国王杀牛祝寿和歌功颂德的官员庶民。使秦国朝野在与战国争雄的一百六十多年中,始终保持了清明、勤奋与悍勇,官员羞于沽名钓誉,民众羞于歌功颂德,举国唯法是从,人人惕厉自尊。否则,如何能以一敌六,并战而胜之统一华夏?
走马出得商南城,商鞅吩咐十名铁甲卫士从官道直回咸阳,给秦孝公呈上他对商於诸多事宜的处置奏报,他自己只留下荆南同行护卫。卫士将官很不放心,商鞅笑道:“回去吧,都是秦国土地,不会有事的。”便带着荆南走了。
出得山口,荆南连打手势询问去哪里?商鞅笑道:“去崤山,认识路么?”
荆南高兴的“噢”了一声,一抖马缰便向东南山地奔去。荆南高兴的是,整整十三年,商鞅终于要回崤山了!同时心中却又很是紧张,因为崤山毕竟是魏国本土,虽说眼下割让给了秦国,但山民肯定不会象老秦人那样教人放心。国君给商君派定的卫士,是一个精锐的千人骑队,千夫长由一员勇猛善战的骑兵偏将担任。秦孝公严令卫队将领“行必于卫鞅左右。卫鞅出事,全队皆斩!”可在收复河西以前,商君出巡所带的铁甲卫士,最多也只在两三百之间。河西班师后,商君将卫士千骑队全数交给了国尉车英,自己只留下十名。今日连这十名卫士也被遣回了咸阳,只有他一个担纲,荆南岂不紧张?不管自己对崤山地面有多熟,都得分外小心。荆南知道,商君其所以不北上由蓝田塬进入崤山,而走武关外向东南入崤山,除了这条路近一些外,商君还想再走一遍当年第一次踏勘秦国的老路,看看这片处于秦魏楚交界处的大山如何能建成秦国的形胜要塞。对于商君这个人来说,国事无处不在。荆南跟随商君二十年了,竟是想不起商君办过什么私事?连白雪姑娘都被搁置了十三年没有见面,遑论其他私事?看着商君一领白衣一匹红马,逍遥自在的走马山道,荆南就象自己有了喜事一般快慰。
山道崎岖,不能纵马。看看已经是日落西山,商鞅荆南才到达洛水上游的河谷。顺着洛水河谷走出二百余里再北上,便是崤山区域,即便夜间不停的赶路,也得明日清晨到达崤山。
商鞅打个手势笑道:“荆南呵,休憩片刻,吃点儿再走吧。”
荆南“噢”的答应一声,指着一块光滑的巨石跑了过去,下马一看,又避风又干净,便向商鞅手势示意——这里正好!赶商鞅来到大石下,荆南已经在一块大圆石上铺好了垫布,摆好了干肉、干饼、酒囊和短剑,并给商鞅搬好了一个坐礅。他向商鞅比划一下,便从马背上摘下另一个皮囊,跑到河边去打水了。商鞅便放开两匹马缰,让坐骑自由自在的去河边饮水,以便荆南取水回来正好喂马。他便坐在大石前,用短剑将干肉干饼切开成小块,等候荆南回来一起吃。
谷风习习,已略有寒凉之意。商鞅望着河谷中最后一抹渐渐褪去的晚霞,油然想到了阔别十三年的白雪。现下,她也在山边看这秋阳晚霞么?当年白雪不辞而别,让侯嬴带的话,孩子稍长就来找他。可是十三年了,白雪既没有找他,连书信也是极少。商鞅只知道她早早就离开了安邑,将白氏宗族的庞大产业完全交给了侯嬴掌管,她自己到崤山深处的山庄里隐居了。每每想到白雪,商鞅的心头就是一阵震颤,觉得这个遥远的女士子就象锺子其对俞伯牙,是自己永恒的知音,不管分开多久,心都永远融化在一起。商鞅庆幸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使自己遇到了两个性格迥异却又同样善良聪慧的好女子。莹玉身为秦国公主,却丝毫没有公室贵族那些令人厌恶的秉性,否则,以商鞅的冷峻凌厉,这场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商鞅没有想到的是,这场以自己郁郁寡欢开始的婚姻,后来竟意外的变得融洽甚至美满起来。莹玉的落落大方,使商鞅在与同僚相处中多了一种无形的润滑力量。莹玉的内秀聪慧,又使她在与商鞅同行露面中每次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莹玉对他的关爱、忍让和无微不至的体贴,就象那屋檐下的滴水与穿堂而过的清风,渐渐融化了他冰冷坚硬的心。仅仅是这些也还罢了,最使商鞅刮目相看的,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夜,莹玉对他的一席肺腑之言。
那天晚上,商鞅还是在书房里忙碌。更深人静时分,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莹玉进来给火盆加上了木炭,又拿来浓浓的米酒挂在火架上煨着。婚后一个月,莹玉就和仆人们私下立了规矩,三更之后由她亲自照料书房,不须仆人们插手。十多年来,只要商鞅在书房忙碌,莹玉就绝不会自顾卧榻而眠,所有的琐细事务她都做得精细有序,绝不会弄得叮当做响干扰商鞅。商鞅提起大笔,手边砚池就正好有磨就的一汪黑亮的墨汁;机密命令要亲自刻简,恰好就有一束摊开削好的绿竹简放在长案边上,旁边垫布上的刻刀,也必定磨得锋利雪亮;渴了恰恰就有米酒,热了正好就打开了门窗,穿堂风掠过顿时凉爽;蚊虫肆虐的夏秋,必有默燃的艾绳点在四周屋角,寒冷的冬天,火盆里的木炭总是恰倒好处的明亮温暖……不知道哪一天,商鞅忽然感到,晚上在书房处置公文特别快捷,忽然大悟,将府中总管唤来,要将夜间执事的仆人晋爵一级奖励!总管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左庶长,不知夜间何人执事么?”商鞅对这种不正面答话的拖泥带水素来厌烦,“废话,我何须知道。”总管诚惶诚恐的打躬,“左庶长,三更之后,从来是公主照料书房啊。”商鞅愣怔了,竟是半日无话。他本来是最反对女人进书房的,本能的以为那是一种无端的干扰,与仆人大不相同,如今……反复思忖,商鞅默默的接受了这种照料,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种变化如何竟让他接受了?今日,莹玉却是“公然”进来的,而他恰恰又需要休息一下。
莹玉跪坐在长案顶端,浅浅一笑,“夫君,这支剑鞘可好?”说着从宽大的红袖中拿出一个见方不到两寸的丝绸包儿,又轻柔的打开。
“这是剑鞘么?”商鞅不禁揶揄,“做头巾差不多呢。”
“且慢。”莹玉伸出右手,微笑着用两指夹起摊在丝绸上的红黄色物事,轻轻一抖,一条几乎透明的带子,带着一种特异的轻微声响笔直的垂下!
商鞅感到惊讶,他从莹玉手中接过“带子”端详,方知这是一支用皮子制作成的剑鞘。那特异的声音,来自剑鞘和剑刃接触的两边。翻开一看,两边竟是细如头发的银丝缝制,其精工细作,令人匪夷所思!就是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皮子,也柔韧得令人难以想象。商鞅反复端详,竟然看不出这是何种珍禽异兽的皮子?剑鞘顶上吊着两根铜片包裹的搭扣,也是非常的精致讲究。
“看不出吧?”莹玉顽皮的笑笑,“这是犀牛皮第一层,等闲工匠,剥不得如此薄整呢。银丝边是我缝制的,其他都是尚坊做的。哎,别急,我是出了五千半两钱的也,不违法。”
“剑鞘固然精美,然世间那有如此细剑,赏玩罢了。”商鞅对花五千钱做一件玩物显然不以为然。
“谁要玩儿了?将你腰间那剑拿出来。”莹玉娇嗔的嚷起来。
商鞅惊讶了,难道这剑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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