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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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 第4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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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却是一脸茫然,良久沉默,便是断断续续地一阵喃喃:“春申君,仲连,我,怕是不行了。孔子眼看鲁衰而无能为力,他,也是气闷而死的。我,只怕要和他一样了……楚王是想变法的,可惜他死了,死了,上天何其晦暝也?”
小越女却淡淡笑道:“屈原大夫,天道玄远,人道至上,何为一昏聩国王耿耿若此?”
屈原摇摇头:“不,楚王不是昏聩之君,他是被奸人蒙蔽了。春申君,鲁仲连,还有小越女,屈原谢过你等情意了。我,那里也不去。汨罗水,便是屈原的归宿。你们走吧……”
鲁仲连愕然。春申君大急:“噢呀屈原兄!这是哪里话来了?我等如何能丢下你便走?楚国等着你!变法等着你了!昭雎还要杀你!莫非你连我黄歇都信不过了?啊!”
屈原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便转身向那座孤独的茅屋走去了。
料峭的寒风掠过,那堆明亮的篝火突然熄灭了。春申君对着茅屋长长地喊了一声:“噢呀屈原兄,过得几日我再来!等我了——!”喊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着,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太阳出来了。汩罗江畔晨雾渺渺,青山绿水都陷在了无边无际到地迷蒙之中。
屈原从茅屋中出来了,扶着一支青绿的竹杖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登上了那座高高的孤峰。晨雾消散,那个身影便像一座石刻的雕像,久久地伫立着,久久地仰望着湛蓝深邃的天空。渐渐地,苍翠青山吻住了半边红日,晚霞彤云飞金流彩,天空充满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一种主宰一切却又永恒地保持着沉默的威严。山下,汩罗江水被霞光照得青绿中透着金红,渔船正在江中缓行晚靠,隐隐便有问答酬唱的渔歌传来。
那位圣哲般的老渔夫,依然肩扛鱼叉鱼网,结实而又漫不经心地从江畔走来。偶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茅屋,眼神闪过一丝惊异。那柱象渔火一样准时点燃的炊烟没有了,茅屋上挑着一幅长长的白幡,门前也没有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渔夫的目光缓缓地向山顶移动着,木然地站住了。
白发飘飘的老人伫立在高高的孤峰顶端,山下便是湍急的汩罗江。
老人仰起了高傲而执拗的头颅,凝视着流云飞动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竟是沉重极了。上天呵上天,你醒着吧?不,你定然睡着了,睡着了。你有双眼吗?不,你定然没有生得双眼,没有!没有!哪你为何要做天?为何要受人的顶礼膜拜?上天呵上天,都说你是太古自生,不是人造,不受人制,洞察奸邪,惩恶扬善。真是这样吗?不!你混混沌沌,无边无际,不识人间是非功过,全然没有公平、正义与爱心!你,你还是天么?
天空神秘而沉默,七彩流云的漩涡仿佛积淀着久远的愚昧,平静、麻木而又诡异。
突然,老人象火山喷发般高声吟哦—
女娲蛇身蛇心,天,你为何要让她造人?给人布下邪恶的种子?
鲧无德无能,天,你为何要派他去治水?
大禹辛劳治水,天,你为何却要让他受尽折磨?
益有大功于世,天,你为什么却要让他被启杀害?
羿残暴放荡,天,你为何却成全他夺了相的帝位?
舜屡次受害,天,你为何却不惩罚邪恶的凶手?
夏桀昏暴无行,天,你为何不用雷电轰击,杀掉这个暴君?
天呵天,你永远都在昏睡!你给人间留下了多少不平?
太甲杀害了尹伊,为何太甲却反而做了国王?
殷纣荒淫无道,为何周文王却不能诛灭他?
周公旦忠贞勤政,为何却有四面流言诬陷他?
周幽王戏弄诸侯,为何还让他高踞王位?
齐桓公圣明神武,为何被活活饿死在深宫?
周政王道荡荡,为何伯夷、叔齐却死不降周?
楚国多雄杰名士,为何偏是让楚国沉沦败亡?
上天呵上天,你的浩渺宽阔,莫非就是用来容纳人间邪恶么?
上天呵上天,你的高远广袤,莫非就是用来漠视人间冤狱么?
如此之天,何堪为天也——
太阳完全沉没于山后了,天际陷入了茫茫昏暗。
老人仰天大笑,笑一阵又大哭一阵,摇着头,拭着泪,释然而又迷惘地喃喃着:“上天呵上天,不要责怪屈原骂你问你。你要有灵魂,有双眼,你可能早早都悲伤死了,愤激死了,对么?是了,你听不见屈原的话,你不过一片流云一汪大气而已!真想让你变成威力无边的神座。你?你答应了?答应了?呵,上天答应屈原了!上天开眼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着,从高高的峰顶跃入了一片幽明的汩罗江。
“屈原大夫!回来了——!”老渔人悠长的喊声响彻河谷,“渔哥们,救屈原大夫!屈原大夫投江喽——!”顷刻间山鸣谷应,便见江面上点点渔火竞相而来, 渔人们在船上喊成了一片:“屈原大夫!你在哪里——”
山间火把也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们边跑边喊:“快救屈原大夫!快跳水了——!”
茫茫江面上,渔人们的喊声渐渐地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哭声。
太阳又出来了,渔舟塞满了汩罗江面,渔人们默默地划船寻觅着,竟是再也没有了喊声。岸上挤满了四野赶来的民众,人们沿江而立,向江中抛撒着米粒饭团。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不断向江中叩头,流泪祈求着:“鱼儿鱼儿我喂你,千万别吃了屈原老爷爷。”
鲁仲连与春申君闻讯赶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汨罗江的春水静静地流淌着,空旷的山谷惟有大片的水鸟在那座孤零零的茅屋上空盘旋飞舞,嘶哑悠长的嘎嘎鸣叫,弥漫出无尽的悲怆。骤然之间,春申君变得枯瘦苍老,软瘫在茅屋前竟是泣不成声了。
“春申君,屈原大夫不足效法。”鲁仲连平静得有些冰冷。
“没有屈原,黄歇何堪!楚国何堪!”春申君猛然跳起,竟对着鲁仲连大喊起来。
“立国不赖一贤。”鲁仲连依旧平静得冷漠,“屈原之心,已经在放逐岁月中衰朽了,纵是秉政变法,也是刻舟求剑了。君自思之。告辞了。”
春申君大急:“噢呀仲连,你如何能在此时离开我了?”
“春申君,时也势也。”鲁仲连笑了一下,却分明是无奈的苦笑,“我接到密报:燕国乐毅正在奔走联络,意在灭齐。本想扶楚带齐,不想楚国却是衰颓如山倒。仲连总得尽力周旋,保住齐国,给天下抗秦留得一线生路啊。”
春申君惊愕了,良久沉默,低声道:“仲连,黄歇纵然无能,也要拼力撑持住楚国了。齐国若有急难,也好有一片根基了。”
“春申君,仲连便先行谢过了。”鲁仲连叹息了一声,“春申君,临别一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你便姑妄听之:要得撑持楚国,便不能效法屈原。屈原之失,在于愚忠,以楚怀王之颟顸昏聩,正是楚国衰落根源,屈原却始终寄予厚望。最终呢?楚王悲惨地死了,屈原也跟着悲惨地死了。仲连以为:谋国良臣,绝非一个忠字所能囊括,忠而无能,照样误国害民!撑持危局,更要紧的是胆略,是勇气,是见识!君若奋力振作,联结各方,挺身朝堂,拥立新君,疾呼国难而声讨国贼,昭雎们便是阴险奸诈,安知不会铲除?但有此举,楚国岂能瘫倒灭亡?若一味效法屈原伸颈等死,非但君身败名裂,楚国又岂能不亡了?”鲁仲连戛然打住,对春申君深深一躬,便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去了。
春申君痴痴地望着鲁仲连背影,骤然一个激灵,向着茅屋深深一躬,便猛然飞身上马,飞出了幽静空旷的汨罗江。

第七章 兴亡纵横

一、燕山气象 赫然大邦
鲁仲连星夜北上,几经辗转,终于在大梁寻着了田单。
自从营救楚怀王之后,田单便按照原先谋划撤出了咸阳,将商旅根基暂时扎在了大梁。魏国连年衰退,生意大是清淡,但田单已经顾不得去思谋商旅振兴,只在埋头筹划另一件大事。正在这时,鲁仲连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一见面坐定,鲁仲连急迫便问:“田兄,临淄如何?快说说!”田单摇摇头:“不妙。人心惶惶,流言多得不想听都不行。”鲁仲连心中一沉:“孟尝君呢?如何不见他动静?”田单叹息一声:“又被罢黜了,能有甚动静?这次,连唯王是从的田轸也被拉了下来。仲连啊,我看齐国……”“别说丧气话!”鲁仲连一口打断,“无论如何,燕国总是还没动兵。一路想来,你我须得分头行事:我去燕国,设法化解燕齐恩怨;田兄回临淄,设法与孟尝君斡旋朝野,逼齐王改弦更张,先平息天下对齐国的戒惧之心!田兄,家国危难,不能知难而退!”每逢危机关头,鲁仲连的坚定果敢总像一抹鲜亮的眼光,使田单感到振奋。虽然是辞色严厉,田单却觉得心中塌实,立即点头道:“好!我也正要回临淄呢。家老说,临淄的外商已经撤空了,连老世族都在悄悄地寻觅避难之地呢。族人们都等我回去决断去向。”说到末了,不禁又是一声沉重地叹息。
默然良久,鲁仲连霍然起身:“田兄,我这便走!”
“事急也不在一时,你连饭还没用呢!”
“谁说不在一时?”鲁仲连已经拿起了长剑,“你只给我三日干粮、一百金、换一匹好马,我要昼夜兼程!”
“来人!”田单一挥手,“三日干肉干粮袋、两百金、天保,立即便来!”
“嗨!”一声答应,那个精悍的家老便疾步去了。田单恍然笑道:“仲连,小越女呢?”鲁仲连也笑了:“回南墨复命去了,总不成老跟着我了?”“还回来么?”田单追了一句。鲁仲连脸便骤然一红:“这我却如何知道?你也忒聒噪了些。”田单大笑:“呀!鲁仲连也有急色之时,当真稀罕了!我是说,小越女奇女子,莫得弄丢了也!”此时便闻一声长长马鸣,鲁仲连便是一笑,“丢不了!走,马来了。”
来到廊下,精悍的家老已经在牵马等候:“禀报总事:全部物事已在马背皮囊!”
“仲连,这马却是如何?当得天保么?”田单知道鲁仲连酷爱骏马,胯下那匹铁灰色胡马非同寻常,便先问了一句。
“方才一听嘶鸣,便知断是好马!”鲁仲连说完才瞄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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