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猴哥,这好像是去西天的路嗳。”
死啦死啦:“八戒,说不出有用的话就做点有用的事。”
我:“你见过那种桥的,郝老头拿支老套筒都守得住,费点心瞄准,一枪能穿几个。你当然会记得被人打过伏击的地方,能在那打还人是个想起来就痛快的事——日本人也会这么想的话,咱们要去的就是鬼门关。”
死啦死啦:“你觉得可能会死,我觉得可能会活。虞师座说的,青菜萝卜,各有所好。”
我:“那帮红脑袋做什么了让你信呢?因为小疯子过了怒江?我们也过了呀,不稀奇,我不信共产共妻的鬼话,可红就是靠不住,火烧烧就完,血流光就死,都红的。红的又怎么看我们?老冤家了。你看他们那队长像是忘事的人?还有,你没看出他们眼馋我们手上家伙?他们也许就想我们跟鬼子拼个清光。”
死啦死啦停止了迭他的地图,把他的冲锋枪往上抬了抬:“这个?”
我:“你没见他们穷得连虱子都喂不起……”
死啦死啦一脸关心地把住了我肩膀,然后一膝盖顶在我肚子上,他放开我,一边瞄了眼队尾以确定没人看见,然后继续迭他的地图。
我佝偻着,恼羞成怒地嚷嚷:“好,小太爷就是看他们不顺眼!拿着树棍子冲锋,他们叫这希望?你也快被他们逼疯啦,扛得住你就打个哈哈,动什么手啊?虞啸卿说仗打成这样,全中国军人都该死。你觉得你例外,你拿门小炮敢跟整个炮群对轰啊。现在你也成该死的货啦,连帮叫花子都比你强啊——还是红色的!味道不好受是不是?哈哈,难兄难弟啊,我天天都觉得我该死!”
死啦死啦看起来快爆炸,但他压制着,最后他成功了,用地图敲我的头盔。
我:“别碰我!”
死啦死啦:“得啦。知道为什么让你做我的副官?因为你觉得自个该死而不是别人,这就叫还有得救……话说回来,有空觉得自个该死不如多做事。”
我:“这种屁话不要总说,没人想做你副官。”
我非常清楚我的愤怒已经成了悻悻,他也很清楚,干笑两声,把地图郑重地用油纸包了才收回口袋。
我:“那地图哪来的?那东西不比战防炮好弄。”
死啦死啦:“虞大师座亲自监绘。和战防炮一起来的。”
我:“连这种东西也预备得有,你到底过江来做什么的?”
死啦死啦:“帮你老爹搬书——走啦走啦,铁拐李,拐起来。”
然后他开步,我只好咧了咧嘴,跟在他的后边。
他过江,为了侦察,为我军一直在说却从未有做的反攻做点准备,但他真的搬走了我父亲当命看的藏书,这才是最疯狂的部分。我们也真的成了他的死忠,因为他真在做事,于是我们明知故犯跟着他去做些更疯狂的事情。
我在山巅上边拿着死啦死啦的望远镜,我看见山腰上人影晃动又没入林里——那是我们后边受过挫却仍紧追不舍的日军。我把望远镜递给世航和尚,想让他看。
和尚却不看,摇了摇头,“一个多时辰,就赶上啦。”但他却露出宽慰的神情,“还有半个时辰,就过索桥啦。阿弥陀佛。”
我笑了笑,“你们就甩掉我们这些包袱了。”
世航就更加摇头不迭,“说不得的话,谁也不是包袱。”
丧门星从我们旁边跑过,敲打我们,“要你们不要看后边,快点走,赶快走!”
于是我回过头,前边的林子越来越密了,死啦死啦正在把一直的行进队形调整成一个更适于丛林的战斗队形,把诸如我父母、牛、小车这样不适于战斗的部分排在后边。我们这些荷枪实弹的从他们中间越过,我看见我父亲惊惶成了空白的表情,和郝兽医在递给我母亲一壶水。
我们不再说那些和尚与西天的丧气话了,因为前路越来越险恶,我们像是回到了缅甸的丛林里,那不是愉快的记忆。
死啦死啦在分派着人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没停下脚步,我们在抢速度,尽管每个人都累得半死了,但我们在抢速度。
死啦死啦:“我要排头兵!不辣、丧门星,你们排头兵。”
那两个露出倒霉的表情,但书虫子开始力争,“我做排头兵。”
不辣嘲笑他,“小孩子,知道排头兵是做什么的吗?”
书虫子:“就是先锋,不是吗?”
不辣:“拿脑壳撞枪子的先锋,嘿嘿。”
不辣恐吓无效。因为显然那小子是知道排头兵做什么的,他安静但是很难动摇:“我做排头兵。”
我看了眼我们队伍的后边,看不见我的父母,这最好,他们最好也看不见我。
我:“我做排头兵。”
不辣便惊喜地嚷起来:“烦啦转性子啦!”
迷龙便愤怒地指出来:“小损人从来不做排头兵。”
我没理他们,我也平静地坚持着:“我做排头兵。”
不辣:“你替我好啦,我会记得你的。”
我:“我替他。”
我指着小书虫子,于是那家伙平静而愤怒地反驳:“我不用人替。”
死啦死啦也斜着我们——我和书虫子都争先恐后在行进中做着准备,绑紧鞋子撸好袖子整理武器什么的——他要笑不笑地说:“何苦来哉?”
我:“你们不用护着我。”
死啦死啦挑着眉毛看我,不说话。被他那样看,人会觉得不踏实,觉得受辱。我瞪回去。
人有时会记忆复苏,我们酸溜溜地称为悟性。感谢虞师,我被绑在桩子上时想起我造的孽,长达五年内我没被人派过排头,乡巴佬们自动排在我的前边,为了我脑袋里自知用不上的学问。
我:“别说没人护着我。你知道我意思……一直是我在派别人的排头。”
他是明白我意思,于是他对书虫子挥了挥手,“他替你。烦啦,丧门星,排头兵。”
书虫子更加平静也更加愤怒,“我不用人替。我是人,不是书,不要往后放。”
他求援地往后看,让他的头也出来帮他解围,他的头没让他失望。站出来了,并且把一个日军的钢盔扣在他头上,那算是保护兼之认同。
小头目:“你劝不动他的,谁让他是我们这读书最多的人呢。”
“我们这个也动不得的,祭旗坡的状元。”死啦死啦只好苦笑,“一边一个,国共合作。”
那就是定局。
迷龙想抱怨,可他搞不清全局,只好抱怨细节:“日本盔也敢戴,林子里冒头就打,要被当鬼子打死的。”
死啦死啦:“嗳?”
小头目:“咦?”
然后他们俩一起看着我和小书虫子——于是我也想到了,并且愤怒地还回去。
我:“门儿都没有。”
但死啦死啦就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明摆的,在他面前,门有的是。
我和书虫子,我们俩穿着日军的全套活,拿着三八枪——亏得这支游击队的叫花子作风,只要可能用得上,他们连鞋带子都扒下来了书虫子很新奇,而我觉得很丧气,我们俩以两种步态在肠子路上走,我回头望了望,死啦死啦赶鸭子似地冲我们挥着手,于是我们加快步速,很快把他们甩在视野之外了。
书虫子端着枪,绷着弦,在这上边他和我们的新兵真没多大区别,配上这身行头就像鬼子进村,我真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如此可笑。
我:“哪里人?”
书虫子:“老家北平。”
我:“烂地方。”
书虫子因为这三个字皱了皱眉,“你去过?”
“从来没有。”我看着前端无边无际的林子,“谢天谢地。”
书虫子:“您……哪人?”
我:“东京。”
我说了几句杜撰的日语,撒右那那和八格牙路全混在一起,书虫子开始笑,让他笑真的是很容易。
书虫子:“我真羡慕你。你们家那么多的书,你读书肯定比我多,你还打了五年仗,是老战士。我真羡慕你。”
我:“……手别老抠在扳机上。”
书虫子:“这种事你们要多教我。”
我只好不说话,又绷回了脸。
我可以替下他,但不想跟他同行。秋蝉瞪着树林,自己天天衰老,树林还在长青。我不想穿这身衣服,再走下去,这路上就要多两个正在厮打的日军。
幸好我们又拐过一道弯,看见一些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人,十几个,他们并非无备,一个机枪组对着我们所来的路面。剩下的人正在把自己往树上吊,显然,刚才如果没派排头兵,我们会遭遇像在缅甸丛林里一样的痛击。
他们出现得又突然又不突然,这种突然又不突然让我脑袋炸了,那挺机枪本来就朝着我们,连调枪口都不用,只拉开了枪栓。感谢不辣、迷龙和何书光,他们曾和西岸对了长时间的歌,我把枪担在肩上,当着一个第一个时间挤进脑子里的日本调门。
对着我们的机枪没有悬念,我现在担心的是身后的书虫子。他有一点刚才那种过激举动,我们就只好用死亡来完成排头兵的职责了。
还好他只是低眉顺眼地跟着我。
他们的一个军曹向我们嚷嚷,我注意到那边的家伙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我们的造就。
我只好坚持哼着曲子,这根救命稻草总算有些用处,瞄向我们的又多了几支步枪,嚷嚷声也来得更猛烈了。但没有人开枪。我估计他们是问我们从哪里来的,便信手胡指了指,我没有估计错,但我们却答错了,书虫子指着另一个方向。我只好一巴掌扣在他头盔上。
我笑着:“八格!”
我像对迷龙他们一样嘻嘻哈哈不轻不重地揍着他,我知道我们不会向这样两个嘻皮笑脸还穿同样衣服的人开枪,我希望他们也不会,我蒙对了,他们甚至有了笑容,有几支步枪枪口放下了。机枪虽没调开,但枪手的手不再扣在扳机上。我并不能轻松下来,我的头皮在发炸,因为我看见他们身后的山坡,更多更多的日军正在攀登。
我们终于还是迟到了。日本人记性好得很,而且抄了弓弦。如果他们还有战争初期的兵源,现在是他们在打扫我们的尸体。
从自己身上掏手榴弹太明显了,对方开枪的速度一定快过我们,我从书虫子身上拽出一个手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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