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暮色嘿嘿地乐。
死了的人,就是一扇门,门那边是不该活人过问地事。我们好想他们,我们是不是该去敲开那道门?
我拿了一块写好的板,走过我们那帮东倒西歪与虱子共存亡的懒汉。我把那块牌子竖好了。咣咣地敲打着它,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死啦死啦从他的二郎腿缝里瞧着我的举动。张立宪这回蹲着在研究墙角,从他的裤裆下看我的举动。
我便象阿译一样念那块牌子上写着的字:“我们还欠迷龙钱。
我们,欠,迷龙,的,钱!”然后我掏出我昨天领的钱,分作了两半:“这一半,小太爷要养家。这一半。“我把养家地塞回口袋,手上地一半我给放到了桌上:“我们还欠迷龙钱。”
我走开了,我做了,做了便可以不再在墙头上茫然,而可以在台阶上舒服地躺下。阿译做了第二个,人家来得比我畅利,站在桌边把每一个口袋都掏作了底朝天,然后是每一个人。
桌上很快是一堆,尽管是纸币。
张立宪瞪着墙角:“余治,帮我去借点钱。”
余治就剩干着急:“我到哪里去欠钱?”
张立宪:“那你就去趟师里,帮我把饷领了来。”
余治就干着急:“怎么又是我?”
他们两个现在是我们中最穷的,因为虽赖在这,可他们的饷并不从炮灰团出。我们没空去管他扯皮,还是一个个地往桌上放着钱,后来死啦死啦站了起来,加上自己的。开始清点数目。
跟钱无关,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让我们去看旧日梦幻的门票,没了枪炮和饥谨,即使人渣也有点更高的要求。正征战西岸的将军们日理万机没空抱歉,但那不妨碍我们的抱歉。
街上走着我们这支可笑的队伍,我们用竹杆子挑着长串的鞭炮,提溜着大串大串的冥纸钱,拿着“假如我死替你死,换来君生代吾生”这样狗屁不通的挽联,我们有个想起来就敲一下的破锣。还有个破喇叭,只是我们永远只能把它吹出放屁一样的声音。我们还用两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猪头,放在一个大托盘子里,猪头在托盘里微笑着,头上戴着白纸花。
我们在别人可笑的目光里做可笑的行进,而实际上我们自己也见不出悲伤……张立宪这样地只好尽量把帽子压低了,走得离我们能远点最好。
我们哇啦哇啦。时忘词时跑调地唱迷龙常唱的歌。
我们忽然想了起来,三千个人死了,可这是我们搞地第一个象葬礼的葬礼。于是这事变得铺张起来。死鬼迷龙会喜欢的,他最爱的就是个热闹。若为热闹故,两者皆可抛。
后来我们远远地看着迷龙家,那里的门是紧闭的,我们远远望着小楼和屋顶一脚步是早已停下了。
克虏伯还在那张罗,划拉着火柴:“点上!点上!”
他是想把鞭炮给点上,然后轰轰烈烈一路红屑翻飞地直炸到迷龙家门口,拿着鞭炮地丧门星一口给他吹灭了。
我们就剩站在那里发呆。望着一条我们走过很多次的路,一栋我们去过很多次的屋。死啦死啦闷声地在剔他脏污的指甲,不说话;余治象数活人钱一样,一张张地数死人钱;我拿了克虏伯手上的火柴玩儿,一根根划断。
丧门星:“……迷龙他老婆愿意看见我们吗?……我们和害得赌鬼上吊的一帮赌棍差不多啊。”
猪头看着我们。发一个超然的冷笑,我们没别的好看,也不能总遥望我们没种去的迷龙之家,我们只好看着它。
阿译就抚着猪头伤心地发痴:“故国神游,猪头应笑我,早生华发。”
他又认真又伤感得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离得老远地张立宪只好对着脚尖抱怨:“荒唐。”
这真是让人受不了。我跳上去就给猪头劈了两个大嘴巴子:“荒唐!连你都来骑在我们头上了?小太爷炖了你!”
我期待哄笑一下,可没有笑。只有人可怜巴巴地在看着我。
克虏伯:“……一点也不好笑。”
丧门星:“你不行的。迷龙其实从来也不逗人笑,他只是逗自己开“心。”
我:“……好吧。迷龙死啦,我们没地方去啦。我们也没种去敲寡妇的门——那怎么着?戳在这里做牌坊?”
我们就接碴儿发呆。
我们想去敲迷龙的门,一心想着迷龙,可看到门才想起会是谁来应门——老天,那是又一个南天门。
死啦死啦忽然开始嘀咕,那德行好像在跟自己嘀咕:“总不会没地方去吧?”
我:“哪里有地方去……?”
他没瞧我,倒在瞧张立宪,我顺着他眼光瞧过去,张立宪倒在瞧我,见我头转了过来,忙装作全世界他最关心的莫过于他的脚趾尖。
我当然是醒悟了过来:“……门都没有!”
死啦死啦:“小张,你的带路。”
张立宪就嗫嚅,小孩子放鞭炮,又想又怕:“门……都没有。”
死啦死啦:“还有谁认路?”
就有阿译和余治一起举手,我和张立宪瞪了过去,他们就放下手。我们沉默,犹豫着,确实,在禅达我们已经再没有别的去处。
我们那只已经偃旗息鼓了的可笑队伍近了那道门,我和张立宪被人拥在前边半推半就,倒像是被拥在阵前挡子弹的肉盾牌,有时我们间或相互掠得一眼,便见得慌乱,便继续转了头瞪着推推擞擞我们的家伙发威。
我:“谁的鬼爪子刚敲了小太爷地脑崩?!”
一下伸过来的足有七八只爪子,我只好护了脑勺,而张立宪开始暴跳起来。
张立宪:“他妈的!瓜娃子!背时鬼!”他猛地摔开了仍在骚扰他地家伙:“别闹啦!”
虽然羞羞答答。但他是一直比我更关注那道门的,门关着,从外边上着锁头和链子,门上挂木牌的地方没得木牌,只有一张梅红纸的条子:吉屋出租。
我也挣开了烦我的家伙,狠推了一下那门,结结实实是锁着的,我也乱了套,对着张立宪大叫:“搬走啦?!”
张立宪:“我哪里知道?!……你干嘛早不来?!”
我:“……你干嘛又早不来?!”
张立宪:“你不来我怎么好来?!”
我再无心去做无谓的争吵,我又一次去研究那锁头。身后被人猛掀了一下,我趔趄开。然后张立宪疯狗一般扑了过来,身后追着一帮来不及拉架的家伙,然后我们俩揪扯成了一团。
张立宪的拳头在我头上挥舞,然后被人扯开了,他暴怒地往后就是一肘子,然后抡起那只终得解放的拳头。又被人扯住了,张立宪又是一肘子,然后再抡了起来,“啪”地一声脆响,他着了一记耳光。
我们目瞪口呆地瞧着小醉,余治痛苦不堪地在旁边揉着肋下,他刚,才挨的是张立宪地第一肘子,小醉很诧异地瞧着自己的手掌,她刚才挨的第二肘,但一点没亏着,她立刻给了张立宪一记耳光。
我在他们还在犯愣神的时候便把张立宪掀在地上,那小子就呆呆坐在地上,倒好像教那扇蚊子的一下把魂给拍飞了。我站了起来整理着自己,当着个女人的面被放翻在地当街痛打,这着实是悻悻得很。qi书…奇书…齐书人渣们意犹未尽地等着看还有什么新节目。他们一点没失望,小醉一下猛扑过来,把我掀得撞在墙上,然后我被抱住了——准备承接一公升的眼泪吧。
小醉:“老是也不来,老是也不来,要不得了。我都以为你死啦……”
我尽量地做出冷静和不以为然。也许我真的有些不以为然,我一边闪躲着。一边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轻轻拍抚她。张立宪很贱,张立宪尽量把自己挪到一个小醉能看见的方位,可小醉忙活哭,压根没瞧他。
张立宪:“……没啥子事。我就跟你讲过,我们去做险过剃头的事,可都不会有事……”
小醉:“你是不会有事。你生得一看就不会有事。”
这算是祝福还是漠视?……张立宪一脸的苦涩,然后掉过了受伤的那半张脸给小醉看,伤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可那半边就像贴了张厚膜一样,连表情都是生扯出来的。
……于是小醉对我就更加心痛了:“你们到底去啥子地方了?”
张立宪只好挠挠头做哑吧了。而我被小醉挤在墙上,扎煞着双手,看上去好像正在被搜身。
小醉哭着,女人有项本事,就是能一边哭一边话家常“……我都搬家啦,就搬斜对街……以为你死了,老屋也没法子住了……”
我:“……别哭,不哭。”
小醉还哭:“你衣服啦,脏成啥子了……迷眼睛了。
我皱巴巴地笑了笑,尽量换了比较干净一点的地儿给她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心不在焉,我瞧我那帮狗友的鬼脸子多过瞧小醉。我甚至注意到死啦死啦用一种研究地神情在打量着我们——我讨厌被他那样看着。
我咣咣地猛剁着那个猪头,大有把它砍成几百块的意思,连个菜板子都没有,我找了个树墩子做的垫子。张立宪背着我,咣咣地猛朵着劈柴。我们俩制造的动静就是在对彼此示威。
这伙房是个四门大敞的地方,外边是一览无余,小醉地新家仍然和以前那个一样冷清,原来那个住得久了,还能见点绿色,现在这个甚至都是满目荒芜,没办法,还能要求一个举步维艰的单身女人能够怎样?她实际上都照顾不好自己。院角搭了根竹竿,晾了几件女人衣服,便算是有人生活的痕迹了——我们装作没瞧见那些补丁,我们自己的衣服上又何尝缺了破洞?
我们的到来迅速让这个清寒之地成了喧闹的花子窝,坐地站地,往屋里钻到处翻的,扛凳子地搬桌子的,看着女人物件发痴的。那一切与我与张立宪都无关,我们只是把自己窝在屋里,咣咣地用刀猛剁着各自手下的物事。
丧门星找了个大盆来盛我剁的猪头肉,一边止不住地诧异:“你今天怎么勤快啦?”
我也不想答,而小醉拿着另一个盆追了进来:“那个是脚盆啦,这个才是洗脸的!”
我:“洗什么的他们也都吃得下去。”
小醉就有些赧然地揍我:“你不要胡说嘛!”她喜滋滋的:“要不得了,要不得了,乱七八糟的,好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