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等人的味道嘛。还发什么疯?吓死我了。”
死啦死啦:“……我被原谅了。”
我傻笑,因为他经常就跟我们这样傻笑:“无聊。”
死啦死啦:“我们去哪里?”
我:“不知道。是你蹦出来的,你说,你给我们领道。”
死啦死啦:“……我是个天才。什么短兵相接,百战百败。全是放屁……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我是这么一个天才。”
我蹭过去瞧他,他趴在坟头上,呆呆痴痴的,却说着这么句话。
我:“这么狂?”
死啦死啦:“我在心里是跟自己这么说的。”
我嘿嘿地笑:“本来该有的样子?你记得本来该有的是什么样子?”
死啦死啦:“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地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人都像人,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我效忠的总是给我一个想头。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地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我:“你就一直在欺凌我们这些弱小。”
死啦死啦:“我只想你们变上那么分毫。”
我:“你说的这些东西我要问兽医有没有看得到。”我对了空中嚷嚷:“兽医,你看到了吗?”我低了头对他笑:“你瞧,做了鬼都看不到。别发浑了,(奇*书*网*。*整*理*提*供)起来起来。铁拐李拐起来。”
他把自己撑了起来,这回是他跟着我,很能满足我的虚荣。我们在荒坟里觅着路。
死啦死啦:“我很清醒。”
我:“得啦得啦。清醒糊涂都不过是咱们在自以为是。”
死啦死啦:“去哪里?”
我:“饿啦。去吃虞师座赏的饭。去收容站。”
死啦死啦:“干什么要去收容站?”
我:“因为我们只有收容站。”
死啦死啦:“收什么?收的什么?”
我:“收我们磨成了针尖子的那点雄心。”
死啦死啦:“容什么?”
我:“容我们这些针尖子。谁也不服谁,永远针尖对麦芒。”
死啦死啦:“你为什么不服我?”
我:“因为你跟我一样糟糕,比我还糟糕……你有完没完?”
死啦死啦:“那你干什么又要容我?”
我:“……因为你比我还糟糕。跟我一样糟糕。因为你容下了我……还有,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死啦死啦:“烦为什么要了?”
我怪叫一声,扑了过去,形同自己找跤摔,他弯了下腰,让我冲在他肩上。然后把我抡在坟头子上。
死啦死啦:“打不过干什么还要打?”
我揉着我的腰。这一刻我觉得我被郝老头附了体,仅仅在腰的感觉上:“……聪明人干嘛要说蠢话?”
死啦死啦:“禅为什么要达?”
我爬起来在荒草间寻觅一件武器。我找到了一条树棍子:“等着啊,小太爷这就把你该得地给你。”
死啦死啦笑着:“如果把我该得的给我,我就只好在南天门上挖一辈子的坟墓。”
于是我便举起了树棍子挥舞:“我让你瞧瞧啥叫本来该有的样子!”
他呀呀地叫着逃跑,两只手臂张开了如飞鸟一样。我呼啸着在后边追杀。
我只知道事情现有的样子,搏命地时候已过,日子像是河流,什么也不须做,只要等着上流的那条船淌到你面前,好好地把它抓住——这叫苦尽甘来。虞啸卿是那条船,漂到我们从几千个死鬼中走出的十几个活人跟前。
张立宪偷偷地推门进来,并且忙于收拢那脸怔忡的神色,他总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情。这里的瞎子都知道他每天回来时有一多半的魂还在异地。
然后他便吓了一跳,因为所有人都坐在这屋里,看着我在一块板上拿煤灰刷刷地写。
余治忙着拖他坐下:“有事情。有大事。”
张立宪便心不在焉地瞄了眼我,又看看低着头给狗肉理毛地死啦死啦:“有多大?”
余治:“正在写。”
我把板端了过来,先扫了张立宪一眼,我的恨意还没去尽,可现在要说地不是这。我让大家看我刚写的板,老规矩,对一多半是文盲的群体你还得出声念。
我:“我——们——吃——够——了——……”
立刻便嘘声一片。
克虏伯:“我吃不够。”
丧门星:“人活一口气,有气就要吃饭。哪里吃得够?”
我把板子调过来,接碴的话写在那边了:“——皇——粮——吗?”
就沉默很久。一个个瞪着那块板,后来阿译开始嗫嗫嚅嚅。
阿译:“孟烦了,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好不啦?”
于是我开始解释。我模仿着虞啸卿、死啦死啦和我自己,尽量让这看起来像一场玩闹,弟兄们也笑得很给脸,尽管他们知道这并非玩闹。
虞啸卿这娃越来越象唐基。唐基很有数太有数,虞啸卿也越来越有数。他知道一切都已注定,我们将在后天接受授勋和授衔,没去走他搭的桥,可我们将成为这场战争中第一批被授勋的人。
我:“……有空把你们那身皮都扒下来洗洗,后天就都不是叫化子啦。”
他们已经不再笑了,而是满脸谨慎地听着,谨慎得就像头上顶了一碗惟恐摔下来的水。我在地上拣小石头子儿摔克虏伯的一身肥膘,因为那厮已经开始脱衣服。
阿译:“我用完了我的肥皂……谁有肥皂?皂角子也是可以的。”
他们窝窝囊囊地就往外拥,倒像这几年握地不是枪杆子而是锄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我在他们后边豪气干云地吵吵。
我:“是爷们就说是或者不!别给我听娘娘腔的会意格!”
沉默。我对着十数尊沉默的屁股,屁股们沉默,因为赧于认同。
丧门星:“……我有皂角子。得我先使完了才给你。”
然后他们又活了过来,嗡嗡着出去了。我最后看见的是落在最后的张立宪和余治,余治又在垂泪了,被张立宪拍打着肩。
我:“……娘的,硬骨头是因为没得第二条道走。我们都比自个想地还贱。”
死啦死啦往后一仰,收容站的好处就是这个。你往哪一仰。哪儿就是床。
我:“你洗洗睡吧。”
他蹬掉了鞋子,照我蹬了过来。那是嫌我多话。
我:“哦,不用洗啦。
咱们今天已经洗得转世为人啦。”
于是我成功地挨到了另一只鞋子。
烈日炎炎,李冰一边擦着汗一边小跑,他的目标是那支穿着军装的乐队。
李冰:“奏乐!”
于是咚咚咚,铿铿铿地便开始演奏起来,虞师就算七拼八凑了一点总也是个美装师,奏的就算跑调了点总也是西洋乐曲,洋洋洒洒的一首《轻骑兵进行曲》。
我们戳在那,站了个拉稀一样的凄惨队形。死啦死啦站在我们之前,我们剩下的家伙们又站了个横队。为了让我们看起来别那么惨,虞师又调来了按整连计算的人,厉兵秣马地排在我们的身后,这让我们看起来像是那几连人地领队——或者是那几连人的俘虏。我们很热,而且洗干净的烂布穿在身上实在很显眼,我们身上都浸湿了,衣服贴在背上,汗水滴在脚下。
站久了,已经让我们有些恍惚,我们恍惚地看着眼前的那片热闹,前边站的人比我们背后站地人更多,层层簇簇的,簇拥着新搭出来的那个台子,台子不奢华但是扎了很多青枝和鲜花,于是它看起来不像个讲话台而象给死人搭的灵台——我相信这是虞啸卿的本意,而且台额题的字居然是用白纸做底地,我想也是虞啸卿地手笔,“壮哉千秋”,就这么四个字,别人不敢象他这么简洁。
友军部队在我们的前边展示他们的坦克、火炮、重器械和步兵方队,那跟我们无关,那形同某个主丧的怕丧礼过于冷清,拉来队杂耍助兴——那跟死人无关。
每一队耀武扬威的家伙都要搞得尘土喧天的,我们开始咳嗽,没有比在炽日下忍着尘土,还要忍着咳嗽更难受的事情了,我敢拿我的瘸腿打赌。
今天我们觉得我们是一个很小的饺子馅,要被一张很大的饺子皮给包上。今天我们什么都有,有军部要员讲话,长得要命,并且永远能成功地做到让你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
军部要员在讲话,并且不是我们熟悉的弄死了迷龙的陈大员,他不出现,说明虞啸卿确实是彻底地把他得罪了,不过凭他一个文职似乎也奈何不了势力疯长的虞啸卿了。
军部要员:“……在下,若干年前,还在军校学习的时候,看到那些烟烟花花的男女,就晓得,要不好了……咳咳,嗯哼……为什么,这么说呢?……弟兄们也看到了嘛,就不用说了……咳咳……”
我们中间的一个,摇摇晃晃的,扑通一声栽倒下来。那家伙脚上伤一直没好,被人拿担架抬下去的时候,一条绷带倒拖在地上有几米长。
我活动着我的面颊。
我们有唐副师座讲话,不长不短,亦庄亦谐妙趣横生,我们哄堂大笑,尽弃前嫌——不弃你又怎么着吧?
唐基上得台时是瘸着的,弄得我们都很愣,并且总算从是昏昏欲睡中清醒了一下。
唐基搀住李冰的肩,把一只脚抬起来,让我们看他的鞋底,一只皮鞋已经没跟了。
唐基:“我没受伤,虞师座挂了点小彩。可是歼敌逾万。
我是前日上南天门,没到得山腰就把个鞋跟都给拗掉了。我特意地跟他们说别修,不要修,我好穿到今天,向攻下这么一个天堑的勇士们表个寸心。”
我们就哄堂大笑。
我们还有美国人讲话,很短,因为他非讲中文。
美国军官上了台就开始拿着喇叭支吾,边支吾边回忆,全民协助在他身后的人群中冲我们挤眉弄眼。
美国军官:“……我忘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唐基愣了一下后就啪啪地带头鼓掌,鞭炮轰轰地响。音乐啦啦地响,美国人被人拍着肩膀呵呵地笑。把临场露怯变成了幽默。
“肃静!”有人这么喊了一嗓子,一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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