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香天田真的会认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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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刮着凛冽的北风,雪虽则已把庭院堆了几尺后可雪花仍不知疲倦地飘扬着。郝红与医务室的人员依次对病号战犯查房问诊后,又特地来到了武香天田的床边。她知道武香天田虽则没有住在专门的病房里,但他有多年的牙痛病、慢性的胃肠病和痔疮。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每次查完其他病号情况后,郝红总会再去问问武香天田的病况。
医务人员来到了武香天田的号室,郝红见他正在削雅儿梨。
武香天田见管理所的医务人员来到他的号室,立即放下手中的雅儿梨,站了起来。他向走在前面的郝红招呼道:“郝医生,你们来了。”
郝红点了一下头,以医生的口吻:“武香天田,你的病怎么样?”
“报告郝医生,没什么。”
“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了。”
“不要喝冷水,多吃一些水果。”
“知道了!”
“另外管理所考虑到你年迈多病,伙食团给你开了小灶,你要严格按照厨房给你搭配的营养标准进餐。”
“谢谢郝医生!只不过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又对国家和人民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在只待法庭的审判,还是活一天算一天吧!”
在场的医务人员没想到自从武香天田“认罪”以后,会变得这样地消沉、悲哀。郝红看出了武香天田那种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的心态,严肃道:“武香天田,你的路还长着呢。你的妻妾和一双儿女都眼巴巴地在高墙外等着你,你不会真的就这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郝医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担心自己身体长年多病,活不了多久。”
“你身体不好,我们都知道,监狱现在也正在克服一切困难,想方设法全力为你医治,可以说政府是省吃俭用在为你们筹集医治的资金。你的肠胃病和痔疮不是比你刚从苏联回来时好多了吗?”
武香天田本想凭着在医生面前装着可怜去获得保外就医,听郝红医生这样一说,他知道这一着落空了,因为他深知共产党监狱是最讲证据的,况且郝医生一直是他的主治医生,她是最了解他的病情。
其实武香天田真正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病而是担心他将受到怎样的处罚。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卖国贼,现在已被伪满战犯们揭露了出来,很可能会被处以极刑。眼下,他听说中共中央命令最高人民检察院调集三百多名各方面的干部精英,成立了东北工作团,已开始负责对日本战犯的侦查审讯工作,故他害怕东条英机、土肥原的命运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因为他与东条英机、土肥原勾结的罪证就在东北工作团的手中,那绞刑可不是闹着玩的!
“郝医生,我还担心自己罪孽深重,得不到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的谅解。”武香天田见骗取保外就医不行,就以退为进,企图能从郝红的口中探到一点共产党方面对他的处理意见。郝红不假思索道:“武香天田,你现在的任务是配合医生养好自己的病,同时在养病的时侯也好好地反省自己的罪行。至于特别军事法庭将来会不会原谅你,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法官,但我相信人民对那些坦白交代,改造表现好的战犯会从宽处理的,对那些顽冥不化,继续想当卖国者的人是绝不会宽恕的!”说完,郝红与医务人员一起离开了监房。
武香天田又是一阵惆怅与失望!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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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
岗楼、监房、小桥、假山、树梢……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
但大雪却不能阻挡春天的脚步。
管理所内,杂务组的战犯正在打扫监室和擦拭门窗;后勤组的战犯正在菜地里收获自己栽种的黄瓜、西红柿;音乐班的战犯正在排练合唱、舞蹈节目;炊事组的战犯正在打年糕,涮羊肉……
郝红踏着几尺深的积雪,远望“老王大哥”王强正荷枪实弹地站在岗楼上,警惕地观察着监舍的每一个角落。
“郝红,你们已经查完房了吗?”当郝红走到庭院小桥边时,邢壕看见了她。
郝红一看是邢壕,满脸笑容道:“邢壕,你在忙什么?”
“马上过春节了,我在给战犯发放水果、茶叶和香烟。”
“哦!”
邢壕停了停,接着道:“你们去看过武香天田吗?”
“看过了!”
“没什么问题吧?”
郝红笑了一下:“身体上倒是没什么病,但我觉得他心理上恐怕有病。”
“怎么哪?”
于是郝红把医务人员查房的事给邢壕说了一篇。
“看样子武香天田是在转弯抹角地探听监狱方面的消息。”
“中央真的派出了最高人民检察院东北工作团吗?”
邢壕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是的。根据中央‘要查清这批日本战犯犯罪行为,并为今后处理做好一切准备’的指示,由三百余名干部组成的东北工作团已开始了侦讯工作。工作团将按照军队系统、伪满系统、山西军政系统、特务系统将案件分为四个大组。在每一个大组下面又将分为若干个分小组,每个小组由审判员、书记员和翻译等几名工作人员组成,具体负责7至8名战犯的侦讯工作。下星期工作团将来管理所召开战犯大会,告诉战犯必须如实交待罪行,否则将受到中国人民的严惩。通知都已经发下了,你还不知道吗?”
郝红没有直接回答。她想可能这几天都忙于预防伤寒流感病去了,整天都在管理所跑,把应该知道的事都忘了,便道:“难怪刚才武香天田还提起什么特别军事法庭的事,我都不知道。”
“中央要求工作团用一至二年的时间将战犯的每一项犯罪事实都要查清楚,不仅要有审讯笔录、战犯罪行的交待材料,还要有经过确认的证人材料、档案材料及同案犯的检举材料,以便使日本战犯的罪行板上有钉,无可辩驳。”
“这一定很困难吧。”
“当然,听说工作团已开始了艰苦的调查取证工作。一方面内调,到东北四处调取档案和文件,另一方面外调,奔赴全国各地去寻找人证物证。”
“我们监狱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吗?”
“有。中央公安部劳改局具体指示我们要密切配合侦讯人员加强对战犯的思想攻势,要让战犯认识到他们入侵中国不是建立真正的大东亚共荣圈,而是为了满足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的需要,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瘟疫般的灾难和痛苦。”
“是啊,为夺取抗战胜利,中国军民伤亡3500万,其中半数牺牲。”
一路无语,只有脚踏积雪的声音。
“好冷啊!要是在这大雪封山的冬日里,有地炉或暖炕,加之吃点涮羊肉、剥点花生米、饮点老白干该都好呀!”邢壕望着那雪飘万里的景象想起了北国冬日的情调,巧妙地把那沉默的氛围打破。
郝红看了一眼邢壕,微微一笑道:“看样子,你已忘掉了我们南方的冬景了。”
“没有!我常回忆起我们俩在间或吹来的北风中所见到的南方的太阳、灰云、落叶、晨霜、鸟雀……”
郝红用双手从地上捧起一大堆雪,她笑着对邢壕说:“既然你没有忘记,那我就考考你,你知道我最喜欢家乡江南的什么吗?”
邢壕故意摇摇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你猜猜吧!”郝红鼓励着。
邢壕还是摇摇头,似笑非笑的样子。
“你猜猜吧!”郝红恳求道。
“我若猜到了,你给我什么奖赏?”邢壕终于露了底。
郝红抿嘴一笑,眼睛直盯着邢壕:“你想要什么奖赏?”
邢壕见郝红已上了自己的当,假装严肃地说:“你不准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只要猜对了,我一定奖赏你!”
邢壕见郝红继续在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好!那我就说了!”
“你说吧,只要你猜对了,我决不反悔!”
“这可是你说的……”
郝红见邢壕拖延时间故意不说,催促道:“邢壕,你到底说不说?”
“说!我要你嫁给我!”
邢壕鼓着勇气说出了奖赏的内容,他多情地看着郝红。
郝红此时才知道上了邢壕的当,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上,她含情脉脉地正准备偷看一眼邢壕,那知邢壕也正多情地看着她,她只得赶快移开自己的目光。
“怎么哪,反悔了?”邢壕见郝红不说话,极不好意思地看着雪地中正在啄食的一对鸟儿。
郝红转过身柔情地笑着说:“我是反悔的人吗?只不过你绝对猜不对!”
“不可能吧!”
“那你试试!”
“我自信一定能猜对并且能得到奖赏!”邢壕望望天空一直飘落的雪花,又看看郝红手中捧着的雪,想起郝红自小就喜欢江南的雪景,笑着道:“郝红,你喜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江南日暮雪景,还喜欢‘柴门村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江南雪夜,更喜欢‘前树深夜里,昨夜一枝开’的江南村景,最喜欢‘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中号称冬宵三友的雪月梅。怎么样,全说对了吧?”
郝红知道邢壕全答对了,少女特有的红晕又泛上了她的脸。她淡淡一笑,心想刚才是她不经意间上了邢壕的当,她决定也要小小地惩罚她这位青梅竹马的恋人。
她又是抿嘴一笑:“邢壕,你只猜对了一半!”
“不可能吧!”邢壕开始怀疑自己。
郝红看邢壕有点信以为真,继续道:“因此你的奖赏是得不到的!”
“你不是说我猜对了一半吗,也应得到一半的奖赏。”
“那一半的奖赏是什么呢?”
“这……”
“哈哈哈……”郝红看见邢壕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口。
邢壕听到笑声突然明白是郝红故意在谐谑他,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郝红,你敢……”说着就想把郝红推倒在雪地里。
郝红笑着跑了。
邢壕大步追上,抓住郝红的手说:“别大声地笑了,这里是监狱呢。”
郝红停止了爽朗的笑声,她是那样多情地看重自己心爱的恋人。
邢壕躲开了她如火一样的眼睛,轻声说:“郝红,我真的猜错了吗?”
“没有!你全猜对了!”郝红情意绵绵地说。
邢壕把郝红的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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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从来不吝惜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