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供应的是稀饭和馒头。按照监狱的规定,犯人每人早上可以吃四个大馒头,吃完以后若觉得不够,可以再来食堂拿。
食堂里的两个罪犯炊事员戴着白色的卫生帽,穿着白色的卫生服走到窗口开始开饭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站在周宗迅前面的杨沙波波右手端起一碗稀饭,左手端着馒头,刚转过身,由于动作太大,不小心把稀饭倒了一部分在周宗迅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杨沙波波歉意道。
“没关系!我们两个谁跟谁呀!”周宗迅笑着说。
“快点,别人后面还等着吃饭呢?”窗口上舀稀饭的罪犯炊事员不客气地催促道。周宗迅瞪了那炊事员一眼,却没有出声。他想今天早晨他是按照卢平的命令故意来发难的,没想到这该死的炊事员首先挑起事端,真是一个好机会!
周宗迅把装稀饭的碗递进了窗口,那刚才催促他舀饭的炊事员把碗装满递了出来。周宗迅端起那稀饭仔细看了起来,愤怒地骂道:“你这个龟儿子,你给我舀的是什么饭?全是米汤!老子不吃了,给你!”周宗迅把话说完,就将满满的一碗稀饭故意向站在窗口内舀稀饭的罪犯炊事员泼去。
“哎哟!”那炊事员猝不及防,被周宗迅滚烫的稀饭泼了一身!
“你要干啥子!”那罪犯炊事员顺势舀了一瓢稀饭泼洒在周宗迅的身上!
周宗迅见自己一身都是稀饭,他将递给他的馒头拿起当着武器向窗内的那个舀稀饭的炊事员砸去!
“你们在干什么?”离周宗迅不远站着的卢平见周宗迅目的已达到,忙跑上前去把周宗迅拉开。
舀饭的炊事员还在窗口骂:“你龟儿子不是个人!”
那周宗迅握紧拳头欲挣脱卢平的搂抱上前打那舀饭的罪犯,但卢平仍死死地把周宗迅抱住。周宗迅无赖,只得对着窗口大骂:“你敢骂我是龟儿子!老子要叫阎王收你的狗命!”
听到窗口的吵闹声,李灵和曲比阿木都冲到了窗口边。他们见卢平仍死劲地抱住情绪激动的周宗迅,卢平左耳上悬垂的黄色密大耳珠也搂抱中左右地摇摆。
“你们在干什么?”李灵大声呵斥。
周宗迅自然是恶人先告状,他指着窗口舀稀饭的罪犯炊事员激动得有些结巴道:“李副监狱长,他……他用稀饭泼我!”
“李副监狱长,是他先动的手!你若不信,可以问其他犯人!”正在窗口舀饭的犯人炊事员也大声说。
李灵用手指着周宗迅和那舀稀饭的犯人:“你们都过来,跟我到办公室去!”李灵转过身又对曲比阿木道“曲副科长,你在这里维持开饭的秩序,我把他们带到管教办公室!”
“好!”
周宗迅和那舀饭的犯人一起被李灵带到了监狱管教办公室。
这时监狱长秦梅也来到了管教科办公室,她和李灵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罪犯进行询问。
李灵对那舀稀饭的罪犯炊事员道:“你先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必须老实讲!”
舀饭的炊事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在罪犯炊事员的叙述过程中,周宗迅几次插话想说炊事员的话不可信,但都被秦梅制止:“周宗迅,你不要说话,等别人把话说完再讲!”
“周宗迅,他的话已说完,该你说了!”李灵见罪犯炊事员叙述完毕。
周宗迅偏了偏头,摆出一副土匪的熊样,用手指着那炊事员:“他都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若果要说,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有错!”
“周宗迅,这是管教办公室,你给我站好!指手划脚干什么?”秦梅见周宗迅站着一副土匪样,还对那罪犯炊事员指手划脚。
周宗迅抬头看了一眼秦梅和李灵,只觉对面射过来的是威严而神圣的目光,他赶快收起了那副土匪相。
“你真的没有错?”李灵问。
“我就是没错!他给其他任何犯人都舀干的,为什么给我舀的全是米汤!”周宗迅狡辩着。
“稀饭还有干稀之分吗?”秦梅追问。
周宗迅已抱定了一个死抗到底的决心,他冷笑道:“怎么没有?舀锅下面的就干些,锅上面的就是稀一些。”
“就算你有道理,那你为什么要先用稀饭去泼别人?”秦梅有些气愤。
周宗迅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罪犯炊事员,不以为然地说:“我早就见不惯他了,他长期自以为是罪犯炊事员,经常给我打饭不打够。今天若不是卢平把我拉住我真要废了他!”
秦梅看见这周宗迅猖狂的样子,恨不得将他轰出办公室,但她忍住了心中的怒火道:“罪犯炊事员是你们罪犯民主选举出来的,也是经我们干部同意了的。若果在实际的操作中,炊事员真的有不尽责之处,你们随时都可以向罪犯的积委会反映,同时也欢迎你们随时向干部反映,对于那些不称职的罪犯事务犯我们坚决予以撤消!”
周宗迅沉默无语。
李灵接着问:“周宗迅,我看你的档案,你曾是国民党‘西南反共救国军’的副参谋长,从某种角度讲,你也是一个中级军官。因此你一定会知道这稀饭也是粮食,你知道这粮食是咋来的吗?”
“我只知道带兵大仗,报效党国,不辱蒋总统和毛人凤局长给我的使命,那管这粮食是咋来的!”
李灵想发火,被秦梅制止住。
秦梅见周宗迅这种国民党的杂牌军官是不会明白这些道理,但她仍想通过教育来解开周宗迅思想上的疙瘩。于是她委婉道:“唐代有个白居易这个诗人,你知道吗?”
周宗迅沉吟了一下,我听身边的参谋提起过。
“那这白居易写过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借辛苦’的诗你该知道吗?”秦梅一说完,那周宗迅就装聋卖傻道:“这不是说农民种粮食很辛苦吗?只不过,农民辛苦不辛苦与我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没有农民的辛勤劳动就没有我们今天的粮食哪怕是一碗稀饭!”秦梅继续用古老的中国传统思想教育着周宗迅。
可周宗迅哪听得进这些,他早与卢平合计好的这次丢卒保帅行动是任何正义和人道的力量都是无法摧毁的。他再次冷笑道:“秦监狱长,我也给你们讲一句古训,那就是‘成者王,败者寇。’今天是你们共产党暂赢一子,才害得我进了你们的监狱,受你们的气。至于稀饭和粮食吗,我想我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总不会让我们饿死吧!当然除非你们敢放虎归山,让我出去再把失散了的‘反共救国军’组织起来,搅得你们共产党的天下不得安宁……”
“住口!你简直是猖狂之极!”李灵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呵斥着。
秦梅看了一眼李灵,并向他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叫他不要激动。她继续对周宗迅道:“你可以继续讲,也可以继续发表你的高见,我洗耳恭听!”
周宗迅知道秦梅比李灵更难对付,但他仍然理直气壮道:“我没有什么讲的,我只是觉得我作为共产党的囚徒,吃你们共产党监狱的饭是应该的!”
……
经监狱研究决定,罪犯周宗迅为早餐打稀饭一事和罪犯炊事员争吵,进而大闹公共食堂,动手用馒头打罪犯炊事员。经秦梅监狱长和李灵副监狱长反复教育无效,决定按照监狱的规定对罪犯周宗迅实施捆绑,以观后效。
在秦梅的监督下,李灵副监狱长和曲比阿木对周宗迅按监规进行了捆绑,众多罪犯一片喝彩!
14
公安部直属的辽河战犯管理所。
威武的中国人民公安警卫战士端着冲锋枪威严地站在高高的哨所上,高音喇叭正在播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曲。
歌曲停止了,喇叭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全体国民党战犯迅速到操场集合!全体国民党战犯迅速到操场集合!”
战犯黄纹与其他战犯面带忧郁和恐惧在警察的押解下走向了操场。他不知道管理所把这样多的战犯集合到操场干什么,更不知道他自己活不活得过今天,因为他关押在重庆原中美合作社的渣滓洞监狱——现在已成为了中国公安部在蜀省关押国民党战犯的监狱,那时他就被蜀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处了死刑,只是还未执行而已。他猜想或许今天就会在这陌生的场所执行死刑,当他看见主席台上摆着长长的用红布铺在上面的桌布时,他的心里便打了一个冷颤。他想好好看看站在主席台两边的的警察,突然一名押解他们的警察命令道:“前边的快走!按各自的位置坐好!”
当黄纹找好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他抬头望了望那主席台。原来在主席台的帷幕上两边除了有十面五星红旗在迎风飘扬外,在帷幕中央还悬挂着毛泽东主席的画像。他又左右望了望那350名其他的战犯,只发现个个脸色普遍发黑,他想大多数人的脸恐怕都与他差不多,那是被吓出来的啊!
黄纹低垂着头,暗想:“谁说不是呢?如今的中国自匈牙利事件发生后,共产党又在进行大规模的反右,全国几十万人——当然其中不乏是建设共产党大厦的精英,结果因观点偏右而被共产党列为另类。我们这350名战犯人又谁不是跟随蒋总裁反对孙中山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而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的忠实信徒!”黄纹想着当初他与其他战犯们一样高喊“宁可将半壁江山转手日本军队,也要消灭共产党”,“宁可错杀一千个,也不能放过一个共产党”的口号,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他们让年轻的共产党失去了几十万的优秀党员,到了几乎把共产党灭绝的境地。而今天关押在这辽河战犯管理所的战犯哪一个又不是反革命政变的功臣和日本投降后发动内战的罪人?
看着那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阵势,黄纹心里在不住地自问:“莫非共产党把我们集中关押在这辽河战犯管理所,是集中起来枪毙或者为报复我们当年杀害几十万年轻共产党而把我们永远监禁在这牢笼中?”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曲又一次在高音喇叭中响起。
歌曲刚完,广播里又一次传出了播音员的高亢的声音:“操场的罪犯注意,现在命令你们全体起立,与战犯管理所的干部战士一起,热烈欢迎中央公安部副部长兼劳改局长梁志同志进入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