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恒州又报大水,因滹沱河溢,亦漂溺至五千余家。史称洪水泛滥,为武氏入宫预警,故连类书之。高宗已耽情声色,不暇顾及天变,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也未闻奏请修省,所以大水为灾,只晦气了若干臣民,宫廷里面,简直如没事一般。会武昭仪身怀六甲,满望生一麟儿,不意竟产下一女,重阴固沍,宜乎生女。武氏大失所望,继思生女无用,索性在女婴身上,想出那构陷皇后的法儿来。一日,在宫闲坐,忽报皇后驾到。武氏急叫过宫女,密嘱数语,自己竟闪入侧室躲了。王皇后趋入西宫,众宫女相率跪迎,王皇后问及武氏,宫女答言往御园采花,想是就来。后乃随便就坐,蓦听床上有呱呱声,又复起身近床,抱起武氏所生的女儿,抚弄一回。从来自己无子的人,最喜欢是婴孩,一经怀抱,比自己所生的还要怜爱,那女孩得她摩弄,改哭为笑,好一歇,又复沈沈睡去。王皇后因仍将她放下,用被盖好,见武氏尚未到来,不及等待,乃出宫自去。
武氏闻皇后已回,就从侧室出来,悄悄的到了床前,启被瞧着,那女孩正睡得很熟,她竟狠了心肠,咬定牙齿,提起两手,扼住女喉,可怜这女孩被扼,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四肢一抖,便即气绝。忍哉武氏。武氏仍用被盖上,专待高宗驾到。高宗每日退朝,必至武氏处谈情,不到半刻,即见驾临。武氏拈着花朵,迎高宗入宫。高宗笑语武氏道:“美人爱花,约有同性,惟以花比卿,花似尚有惭色哩。”武氏亦微哂道:“天语温褒,妾何敢当?不过妾素有癖爱,所以正从御园采花,恭候御驾。”高宗便不复答言,随目注床内道:“女儿尚熟睡么?”武氏道:“熟睡已多时,此时谅好醒了。”便令侍女去抱女孩,侍女启被一瞧,吓得半晌不能出声。武氏催着道:“莫非还是睡着,如何不把她抱来?”侍女才说了一个“不”字。武氏佯作不解,自往床前去抱女孩,手甫及尸,口已先号,惹得高宗也为惊疑,近床细瞧,那婴儿已变作死孩,忍不住几点痛泪。武氏哭问侍女道:“我往御园采花,不过隔了片刻,好好一个女婴儿,为何竟致闷死?莫非你等与我有仇,谋死我女么?”众侍女慌忙跪下,齐称不敢。武氏又道:“你等若都是好人,难道是有鬼么?”众侍女道:“只有正宫娘娘到此一行,曾见她坐床抚摩,过一歇便去了。”武氏便顿足大哭,带泣带语,声声怨着王皇后。高宗却沉着脸道:“皇后未必下此辣手,卿休怀疑!”武后听了此言,命宫女退出户外,呜呜咽咽的诉说后过,一番蜚语诬蔑,煽动高宗怒容,不由的大声道:“如此悍妇,天理难容,若非卿言,朕尚似做梦一般,朕决意将她废去便了。”武氏又故作惧色,忙向高宗摇手,且说道:“废后是何等大事,陛下不应为了妾言,孟浪举事。且盈廷大臣,没人晓得内情,岂有不出来谏阻?还请陛下三思,宁可逐妾,不可废后。”一步逼进一步,语语刻毒。高宗道:“只有长孙太尉,是朕母舅,且亲受先考顾命,朕当向彼一商,便可解决了。”武氏看高宗已是决意,便欲随高宗同往。迫不及待。高宗当然应允,即于是夕黄昏,挈武氏乘着便辇,偕至太尉长孙无忌第中。
无忌闻高宗猝至,不知为着甚么事情,一时无从推测,只好亟正衣冠,出门恭迎。高宗携武氏下辇,同趋入门。无忌随步而入,因有武氏随驾,只好呼令妻妾,出厅相陪。彼此闲谈多时,高宗并无归意。无忌满腹狐疑,又不便令他虚坐,当下设宴款待,由高宗特旨,令男女合席欢饮,无忌不好违慢,便遵旨列坐。酒过数杯,武氏问及无忌嗣子。无忌即出令拜见,长子名冲,已任秘书监,此外尚有庶子三人,俱是无忌宠姬所出,最大的年未逾冠,余不过十余龄,均未列官。武氏即旁启高宗道:“元舅为国家元勋,理应全家受荫,愿陛下推恩加赐,遍及舅门,方是酬庸盛典呢。”高宗闻言,即面授无忌三庶子,均为朝散大夫。无忌固辞,高宗不允,乃令三庶子拜谢鸿恩。既而高宗酒酣,略言皇后无子,且有妒悍情迹。无忌才有些会意,一味儿装呆作痴,不答一言,或且用他语支吾。高宗未免不悦,即令撤席,意欲回宫。武氏还谈笑如常,与无忌妻妾等,握手叮咛,才随高宗别去。笑里藏刀。
次日,又由宫监押载金宝缯珠十车,送给无忌,无忌冷笑数声,酌受数物,一大半令他壁还,到了晚间,忽由礼部尚书许敬宗进谒,与无忌密谈上意,劝他勉从。无忌正色道:“这事我不敢与闻。”敬宗说至再三,转令无忌动恼,责他逢君为恶,罪无可辞,敬宗乃怏怏自去,又越数日,高宗欲进武氏为宸妃,侍中韩瑗,及中书令来济,俱上言本朝宫制,只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等称,并无宸妃名号,不应由陛下特增。于是高宗又不便下诏,暂行罢议。那时阴柔凶险的武昭仪,日夕营谋,想夺后位,偏被各方面打消,自己又无词可挟,没奈何忍耐一时,偏老天有意祸唐,竟令武氏二次怀妊,十月满足,竟得生男,高宗非常得意,取名为弘。武氏既得生儿,多了一重希望,便想出一条最凶最毒的法儿,构害正宫。看官道是何法?她与尚宫以下等人,已经买通一气,因即嘱令备一木偶,上写高宗御名,及生年月日,用钉戳住,悄地里埋在王后床下,然后密白高宗,令高宗自去验视。高宗竟入后宫,命内侍发掘床下,果得证物,不由的怒气冲天,指问王后道:“朕与你何仇?忍用此物魇朕。”王后莫明其妙,只吓得浑身乱抖,且跪语道:“妾实不知此事,乞陛下彻底查究!”高宗怒道:“明明在你的床下,还想抵赖么?”王后又泣道:“妾事陛下多年,陛下亦应知妾,难道无缘无故,谋害陛下么?”高宗置诸不理,持着木人,竟复至武氏宫内。武氏瞧那木人儿,装出许多懊怅,几乎要咬碎银牙。及看高宗怒不可遏,反且好言解劝,请高宗息怒保身。一擒一纵,愚柔如高宗,哪得不堕其术中。是晚,就服侍高宗安寝,一枕喁喁,语至夜半,方才息声。
就中包括无数情事。
翌日早起,高宗出外视朝,长孙无忌褚遂良等,率百官入殿,朝见已毕,高宗顾语无忌遂良及李勣于志宁道:“朕有要事待商,卿等且暂留朝堂,待朕召见!”语毕,即返身入内,无忌等退入朝房,当有宫监出来与语,谓:“今日废后,事在必行,幸勿违旨。”想是武氏所使。无忌叱令退去。俄有内诏传出,贬吏部尚书柳姡僦荽淌罚惺樯崛死钜甯惺槭汤伞N藜衫磊螅锢顒薜溃骸皧'系皇后母舅,无端被谪,义府很是阴险,与许敬宗狼狈为奸,我已奏请外谪,今反有诏擢用,上意已可知了。此次乃是不得不争,还幸诸公助我!”李勣不答。已起坏心。遂良接口道:“太尉系是元舅,指无忌。司空又是功臣,指勣。倘或进言忤旨,反使皇上弃亲忘旧,多受恶名。惟遂良起自草茅,无汗马功,吞居重位,得奉遗诏,今日若不死争,如何下见先帝?”言未已,已有旨传召四人,四人趋入内殿,高宗即面谕道:“皇后敢行巫盅术,谋害朕躬,朕决意将她废弃了。”遂良即跪谏道:“皇后出自名家,四德俱娴,当不致有此情事。”高宗便袖出木人,且述及发掘情状。遂良又道:“安知不是他人构陷,买通宫中侍女,暗藏床下?陛下若悉心查究,自然水落石出了。”高宗又道:“就使此事非真,皇后无子,亦犯六出之条,现在武昭仪德性温柔,且已生有子嗣,正好代主六宫,朕已决计如此了。”遂良朗声道:“陛下独不记先帝遗命么?先帝弥留时,曾执陛下手,顾语臣等道:‘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陛下言犹在耳,奈何忘怀?应前回。皇后并无大过,不应遽废。”高宗忿然作色,当由无忌接入道:“遂良言是,望陛下三思!”高宗乃道:“卿等且退,明日再议。”
无忌等乃退出。
长安令裴行俭,闻了此事,往谒无忌,凑巧中丞袁公瑜,亦在座间,行俭忍耐不住,便问道:“皇上将废去皇后,改立武昭仪,这事可真么?”无忌道:“确有此议。”行俭道:“武昭仪若立为后,必为国家大祸,太尉不可不争。”无忌叹道:“非不欲争,但恐争亦无效,奈何?”行俭又激劝数语,便即别去。公瑜亦起身告辞,一出无忌门,即去通报昭仪母杨氏,杨氏夤夜入告,次日即行颁诏,贬行俭为西州长史,无忌遂良等,凌晨入朝,正值诏书下来,无忌顾语遂良道:“又一个被谪了,我等如何自处?”遂良道:“愿如昨约。”无忌左右一顾,百官俱在,只不见李勣,便道:“李司空奈何不来?”正说话间,景阳钟响,天子临朝,无忌等鱼贯而入。高宗待群臣鹄立,便更说及易后事。遂良即跪奏道:“陛下必欲易后,亦当择选令族。武昭仪昔事先帝,大众共知,今若复立为后,岂不贻讥后世?臣今忤陛下意,罪当万死。”遂呈上朝笏,且叩头流血道:“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高宗老羞成怒,即命左右引退遂良。遂良正起身欲出,忽幄后发出娇声道:“何不扑杀此獠?”无忌听着,料是武氏所言,便出班奏道:“遂良系顾命大臣,就使有罪,不应加刑。”韩瑗来济等亦涕泣极谏,高宗乃听令遂良退朝,自己亦罢朝入内。是晚,特召李勣入内,勣本自称有疾,不与早朝,武氏知他有意袒护,便劝高宗密召入宫,与商易后事宜。勣从容答道:“这是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高宗点首道:“卿言甚是,朕意已早决了。”小子有诗讥李勣道:
身家念重竟忘忠,一语丧邦塞主聪。
待到子孙图反正,阖门授首总成空。指后文徐敬业事。
李勣出宫,又有许敬宗一番扬言,遂迫成一大错事。看官欲知后文,请阅下回便知。
本回纯写武氏,尽情描摹,一笔不肯闲下,一语不能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