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毁辱呢!”郭舍人从旁应声道:“朔有隐语,臣亦有隐语,朔如不知,也应受笞。”朔顾着道:“汝且说来。”舍人信口乱凑,作为谐语道:“令壶龃,侧加切。老柏涂,丈加切。伊优亚,乌加切。狋音银。吽读若牛。牙。”朔不加思索,随口作答道:“令作命字解;壶所以盛物,龃即邪齿貌;老是年长的称呼,为人所敬;柏是不凋木,四时阴浓,为鬼所聚;涂是低湿的路径;伊优亚乃未定词;狋吽牙乃犬争声,有何难解呢?”舍人本胡诌成词,无甚深意,偏经朔一一解释,倒觉得语有来历;自思才辩不能相及,还是忍受一些笞辱,便算了事。是你自己取咎,与朔何尤。武帝却因此重朔,拜为郎官。朔得常侍驾前,时作谐语,引动武帝欢颜。武帝逐渐加宠,就是朔脱略形迹,也不复诘责,且尝呼朔为先生。
会当伏日赐肉,例须由大官丞官名。分给,朔入殿候赐,待到日昃,尚不见大官丞来分,那肉却早已摆着;天气盛暑,汗不停挥,不由的懊恼起来,便即拔出佩剑,走至俎前,割下肥肉一方,举示同僚道:“三伏天热,应早归休,且肉亦防腐,臣朔不如自取,就此受赐回家罢。”口中说,手中提肉,两脚已经转动,趋出殿门,径自去讫。群僚究不敢动手,待至大官丞进来,宣诏分给,独不见东方朔,问明群僚,才知朔割肉自去,心下恨他专擅,当即向武帝奏明。汝何故至晚方来?武帝记着,至翌日御殿,见朔趋入,便向他问道:“昨日赐肉,先生不待诏命,割肉自去,究属何理?”朔也不变色,但免冠跪下,从容请罪。武帝道:“先生且起,尽可自责罢了!”朔再拜而起,当即自责道:“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为何这般无礼呢?拔剑割肉,志何甚壮!割肉不多,节何甚廉,归遗细君,情何甚仁!难道敢称无罪么?”细君犹言小妻,自谦之词。武帝又不觉失笑道:“我使先生自责,乃反自誉,岂不可笑!”当下顾令左右,再赐酒一石,肉百斤,使他归遗细君。朔舞蹈称谢,受赐而去。群僚都服他机警,称羡不置。
会东都献一矮人,入谒武帝,见朔在侧,很加诧异道:“此人惯偷王母桃,何亦在此。”武帝怪问原因,矮人答道:“西方有王母种桃,三千年方一结子,此人不良,已偷桃三次了。”武帝再问东方朔,朔但笑无言。其实东方朔并非仙人,不过略有技术,见誉当时!偷桃一说,也是与他谐谑,所以朔毫不置辩。后世因讹传讹,竟当作实事相看,疑他有不死术,说他偷食蟠桃,因得延年,这真叫做无稽之谈了。辟除邪说,有关世道。惟东方朔虽好谈谑,却也未尝没有直言,即据他谏止辟苑,却是一篇正大光明的奏议,可惜武帝反不肯尽信呢。
武帝与诸人谈笑度日,尚觉得兴味有限,因想出微行一法,易服出游。每与走马善射的少年,私下嘱咐,叫他守候门外,以漏下十刻为期,届期即潜率近侍,悄悄出会,纵马同往。所以殿门叫做期门,有时驰骋竟夕,直至天明,还是兴致勃勃,跑入南山,与从人射猎为乐,薄暮方还。一日又往南山驰射,践人禾稼,农民大哗,鄠杜令闻报,领役往捕,截住数骑,骑士示以乘舆中物,方得脱身。已而夜至柏谷,投宿旅店。店主人疑为盗贼,暗招壮士,意图拿住众人,送官究治。亏得店主妇独具慧眼,见武帝骨相非凡,料非常人,因把店主灌醉,将他缚住,备食进帝。转眼间天色已明,武帝挈众出店,一直回宫。当下遣人往召店主夫妇,店主人已经酒醒,闻知底细,惊慌的了不得。店主妇才与说明,于是放胆同来,伏阙谢罪。武帝特赏店主妇千金,并擢店主人为羽林郎。店主人喜出望外,与妻室同叩几个响头,然后退去。亏得有此贤妻,应该令他向妻磕头。
自经过两次恐慌,武帝乃托名平阳侯曹寿,多带侍从数名,防备不测。且分置更衣所十二处,以便日夕休息。大中大夫吾邱寿王,阿承意旨,请拓造上林苑,直接南山,预先估计价值,圈地偿民。武帝因国库盈饶,并不吝惜。独东方朔进奏道:
臣闻谦游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筑郎台,郎与廊字通。恐其不高也,弋猎之处,恐其不广也,如天不为变,则三辅之地,尽可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陇以东,商雒以西,厥壤肥饶,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百工之所取资,万民之所仰给也。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其不可一也。且盛荆棘之林,大虎狼之墟,坏人冢墓,毁人家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纵一日之乐,致危无堤之舆,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叛,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陛下奈何蹈之?粪土愚臣,自知忤旨,但不敢以阿默者危陛下,谨昧死以闻。
武帝见说,却也称善,进拜朔为大中大夫,兼给事中。但游猎一事,始终不忘,仍依吾邱寿王奏请,拓造上林苑。小子有诗叹道:
谐语何如法语良,嘉谟入告独从详;
君虽不用臣无忝,莫道东方果太狂!
上林苑既经拓造,遂引出一篇上林赋来。欲知上林赋作是何人?便是上文所说的司马相如,看官且住,容小子下回叙明。
陈皇后母子欲害卫子夫,并及其同母弟卫青,卒之始终无效,害人适以利人,是可为妇女好妒者,留下龟鉴。天下未有无故害人,而能自求多福者也。东方朔好为诙谐,乘时干进,而武帝亦第以俳优畜之。观其射覆之举,与郭舍人互相角技,不过自矜才辩,与国家毫无补益。至若割肉偷桃诸事,情同儿戏,更不足取,况偷桃之事更无实证乎?惟谏止拓苑之言,有关大体,厥后尚有直谏时事,是东方朔之名闻后世者,赖有此尔。滑稽派固不足重也。
第六十一回 挑嫠女即席弹琴 别娇妻入都献赋
却说司马相如,字长卿,系蜀郡成都人氏,少时好读书,学击剑,为父母所钟爱,呼为犬子;及年已成童,慕战国时人蔺相如,赵人。因名相如。是时蜀郡太守文翁,吏治循良,大兴教化,遂选择本郡士人,送京肄业,司马相如亦得与选。至学成归里,文翁便命相如为教授,就市中设立官学,招集民间子弟,师事相如,入学读书。遇有高足学生,辄使为郡县吏,或命为孝弟力田。蜀民本来野蛮,得着这位贤太守,兴教劝学,风气大开,嗣是学校林立,化野为文,后来文翁在任病殁,百姓追怀功德,立祠致祭,连文翁平日的讲台旧址,都随时修葺,垂为纪念,至今遗址犹存。莫谓循吏不可为。惟文翁既殁,相如也不愿长作教师,遂往游长安,入资为郎。嗣得迁官武骑常侍,相如虽少学技击,究竟是注重文字,不好武备,因此就任武职,反致用违所长。会值梁王武入朝景帝,从吏如邹阳枚乘诸人,皆工著作,见了相如,互相谈论,引为同志,相如乃欲往投梁国,索性托病辞官,竟至睢阳,梁都见前。干谒梁王。梁王却优礼相待,相如得与邹枚诸人,琴书雅集,诗酒逍遥,暇时撰成一篇子虚赋,传播出去,誉重一时。
既而梁王逝世,同人皆风流云散,相如亦不得安居,没奈何归至成都。家中只有四壁,父母早已亡故,就使有几个族人,也是无可倚赖,穷途落魄,郁郁无聊,偶记及临邛县令王吉,系多年好友,且曾与自己有约,说是宦游不遂,可来过从等语。此时正当贫穷失业的时候,不能不前往相依,乃摒挡行李,径赴临邛。王吉却不忘旧约,闻得相如到来,当即欢迎,并问及相如近状。相如直言不讳,吉代为扼腕叹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与相如附耳数语,相如自然乐从。当下用过酒膳,遂将相如行装,命左右搬至都亭;使他暂寓亭舍,每日必亲自趋候。相如前尚出见,后来却屡次挡驾,称病不出。偏吉仍日日一至,未尝少懈。附近民居,见县令仆仆往来,伺候都亭,不知是甚么贵客,寓居亭舍,有劳县令这般优待,逐日殷勤。一时哄动全邑,传为异闻。
临邛向多富人,第一家要算卓王孙,次为程郑,两家僮仆,各不下数百人。卓氏先世居赵,以冶铁致富,战国时便已著名。及赵为秦灭,国亡家灭,只剩得卓氏两夫妇,辗转徙蜀,流寓临邛。好在临邛亦有铁山,卓氏仍得采铁铸造,重兴旧业。汉初榷铁从宽,榷铁即冶铁税。卓氏坐取厚利,复成巨富,蓄养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胜计,程郑由山东徙至,与卓氏操业相同,彼此统是富户,并且同业,当然是情谊相投,联为亲友。一日卓王孙与程郑晤谈,说及都亭中寓有贵客,应该设宴相邀,自尽地主情谊,乃即就卓家为宴客地,预为安排,两家精华,一齐搬出,铺设得非常华美;然后具柬请客,首为司马相如,次为县令王吉,此外为地方绅富,差不多有百余人。
王吉闻信,自喜得计,立即至都亭密告相如,叫他如此如此。总算玉女于成。相如大悦,依计施行,待至王吉别去,方将行李中的贵重衣服,携取出来,最值钱的是一件鷫鹴裘,正好乘寒穿著,出些风头。余如冠履等皆更换一新,专待王吉再至,好与同行,俄而县中复派到车骑仆役,归他使唤,充作驺从。又俄而卓家使至,敦促赴席。相如尚托词有病,未便应召。及至使人往返两次,才见王吉复来,且笑且语,携手登车,从骑一拥而去。
到了卓家门首,卓王孙程郑与一班陪客,统皆伫候,见了王吉下车,便一齐趋集,来迎贵客。相如又故意延挨,直至卓王孙等,车前迎谒,方缓缓的起身走下。描摹得妙。大众仰望丰采,果然是雍容大雅,文采风流,当即延入大厅,延他上坐。王吉从后趋入,顾众与语道:“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