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昌辉说:“再派快船去安庆迎一迎,夜长梦多,两个王在天京城外,迟早会走露风声,那时可就不好收拾了。”他把脸转向陈承瑢,问,“东王府有什么动静?”
陈承瑢说:“东王府一点动静也没有,每天都在大兴土木。昨天下午,天王亲自排驾东王府,去看扩建前的大殿,他还告诉工匠头,殿顶要用九条盘龙呢。”
韦昌辉干笑了一下说:“天王这是在做戏呢,欲擒故纵。”
秦日纲说:“他心里一定急着等我们进城呢。”
韦昌辉说:“杨秀清的万岁梦也快做到头了。”
陈承瑢说:“有一件怪事,傅善祥失踪了,已经好几天不见了,我不敢问杨秀清,但我好几次看到他到傅善祥住过的房子前面去转悠,样子像挺伤心。”
“她可是东殿的心腹啊。”秦日纲说,“她在必杀之列,她是听到风声跑了?”
“那不可能。”陈承瑢说,“连杨秀清都毫无觉察,何况傅善祥?”
“她失宠了吧?”韦昌辉问。
“也不像。”陈承瑢说,“就在她失踪的前两天,东王还要纳立为王娘呢。杨秀清亲口跟我说,在加封万岁和过三十七岁生日那天,举行立王娘仪式,他要来个三喜临门呢。”
韦昌辉皱着眉头问:“那她会是什么原因呢?她总不会看被红尘了吧?”
秦日纲问:“这个傅善祥是个怎么样的人?褒拟?担己?杨贵妃?吕后?武则天?赵飞燕?”他一口气叨咕出一大串古代左右一时的后宫佳丽的名字。
这时两个牌刀手送两个大西瓜进来。
陈承瑢说:“都不是。傅善祥人缘不坏,上上下下都喜欢她,从不作威作福,不过她很有见地,她有好多主意都被杨秀清采纳了。”
“那这个人留不得。”韦昌辉说,“一定要搜捕到傅善祥,不能让她漏网。”
3。外围岗哨送西瓜的牌刀手在向谭绍光密报,说:“北王和燕王说要杀掉傅善祥呢。小的知道她前几天来过咱这,你可得让她小心啊。”
“你怎么知道?”谭绍光问。
牌刀手说:“方才小的往里送西瓜,偶尔听到了几句。”
“别对外人说。”谭绍光嘱咐了一句。
4。长江边上一渔村谭绍光带两个牌刀手穿过晒满鱼网和搁浅着的几条待补渔舟的沙滩,向亮着点点灯火的小渔村走去。
5。简陋的渔民茅屋院子里也堆着破鱼网,菜畦里种着瓜果蔬菜,丝瓜爬到了房檐下。
谭绍光把两个牌刀手留在院外,自己走了进去,他走近亮着灯光的窗下,用手指捅破窗纸,向里一看,只见傅善祥正在灯下给曾宪讲书。
曾宪琅琅地读道:“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
傅善祥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曾宪摇摇头:“不全明白。”
傅善祥说:“《吕氏春秋》的这句话,出自《用众》篇。用众,也就是画龙点睛之笔了。用众,就是博采众长、集思广益的意思。全句是,无粹白之狐,就是没有纯白的狐狸,但为什么有粹白之裘呢?这是因为用众,从很多狐狸皮中取下纯白的一点,集在一起,就缝成一件纯白的裘衣了。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曾宪说,“就像我习武,南拳、北拳、猴拳、醉拳样样精通后,才能把它们的精华集中起来,就什么拳都能打败了。”
窗外的谭绍光忍不住说:“好,讲得好。”
“谁?”屋里的傅善祥吓了一跳。
但曾宪早听出来了,他说:“是谭叔叔。”推开门跑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门外的谭绍光,说:“你好几天不来了。”
谭绍光说:“有人不让我来呀。”他故意映了一眼秉烛出迎的傅善祥。
傅善祥说:“你又食言。说好不能再见面的,最多一个月一次。”
曾宪说:“姑姑给你留了两个大甜瓜。”
谭绍光说:“我怕两个甜瓜一个月后会烂掉,只好提前来。”
傅善祥笑着往里让他:“你这人,什么时候能改了这赖皮的毛病呢?”
进了屋子谭绍光打量着这间朴实而温馨的小屋,说:“什么时候不打仗了,我有这么个家就行了。”
曾宪说:“打完仗,你上我们家来嘛。”
谭绍光说:“你做得了主吗?”
曾宪说:“姑姑说,我喜欢的她都喜欢。我喜欢你,她也一定喜欢你啊。”
正在沏茶的傅善祥笑了。曾宪忙拿出大甜瓜来切开。
吃着甜瓜,傅善祥问:“这次怎么多隔了好几天?我以为你真长记性了呢。”
谭绍光说:“我分不开身,北王、燕王全都在我那里,整天躲在帐篷里不露面,内外都换上他们自己的牌刀手,没事连我都不过去。”
傅善祥呆了一下,说:“最可怕的事情到底来了。”
谭绍光说:“我也看着不像是好事。我隐隐约约地听他们在等翼王,也在我这里聚齐。是不是你说的,他们要杀进天京去对东王杨秀清动手啊?”
傅善祥肯定地点点头,忧虑地说:“完了,太平天国从此会大伤元气的。”
“没有补救的办法吗?”谭绍光问。
“没有。”傅善祥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即使现在让东王有所警觉,同样是一场杀戮,只是谁杀谁的事,谁先动手而已。”
“行了,你别操这个心了。”谭绍光说,“何况,你已离开了东王府,你不是说过,从此再不论天朝事了吗?”
“话是这么说,”傅善祥没有一日不心系天京,她在那里付出过,有过憧憬和追求,她说,“我怎能办得到呢?”
“你也够痴心的了。”谭绍光说,“你这么痴心,你得到了什么?我今天是来给你报信的;北王、燕王认为你是杨秀清的帮凶,他们要杀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搜捕到,绝不因你出走就放过。”
“这我想到了。”傅善祥垂眉低目了好一会,凄然地说,“如果东王不是那么刚愎自用,我本来该和他风雨同舟到最后的,也许我这么悄悄离开他,是不对的。”
这确实是她发自内心的自责。
坐在一旁的曾宪听明白了,他忽然插了一句:“姑姑还想帮杨秀清?他死了才好呢!我都想趁机会回天京,亲手杀了那老贼。”
傅善祥说:“大人说话,你不要插嘴,去吧,你该睡觉了。”
曾宪只得走到里面小间去,躺到床上睡觉,可常常抬起头来听外屋他们在说什么。
傅善祥沉默了一阵,说:“我想写封短信给东王。”
谭绍光大为惊讶:“你想通风报信?”
傅善祥说:“不然,我后半生也不会有安生日子好过了。”
谭绍光愤愤然地把一块瓜皮扔在地上,说:“想不到你对他还这么有情!”
傅善祥说:“你……也许永远不了解一个女人的心。我恨过他,可我毕竟……我不知道也罢了,当知道他死到临头,我却不告诉他,这和我自己亲手杀死他有什么两样?”泪水已在她眼中打转了。
“这怎么是一回事!”谭绍光说,“你这是良莠不分!”
里屋,曾宪抬起头来听着。
傅善祥迸着哭声说:“你不该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你不告诉我,我心里不会这么难受……”
谭绍光说:“你真是个软心肠的人啊,你即使给他送了信,他也躲不过这场灾难的,这是劫数。”
傅善祥说:“只要我尽了力,我心里就安宁了,他死了,也是他的命了。”
谭绍光长叹了一声,说:“我真是多事,干吗来告诉你呢!”
“你已经多事了,你就再多一次吧。”傅善祥说,“我求你一件事,帮我找个心腹牌刀手,帮我往天京送一封密信。”
“给东王?”谭绍光吃惊得眼都瞪圆了,“你疯了吗?万一走漏了风声,送信人第一个没命,你我也都完了,我们无形中成了东王死党,这值得吗?”
里间出了一点动静。傅善祥急忙走过去看,曾宪装作翻身,又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傅善祥放心地走回来说:“你说得也对。那我就不连累你了,我自己回天京去。”
这更令谭绍光担惊受怕了,他说:“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只要在天京一出现,东王不会放过你,北王、燕王也不会放过你,你必死无疑。现在我就是用一百个牌刀手看着你,也不能让你离开这渔村半步!”
傅善祥忽然变得让谭绍光不认识了,她甚至马上找衣服,作出立即出发的样子。
谭绍光妥协了,他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快写信吧,我派人送去就是了,我帮你了却了这桩心愿。”
傅善祥并不相信他,她说:“你能对天起誓吗?你不能骗我。”
谭绍光说:“我可以盟誓。”他仰面朝天,双手合十地说,“苍天在上,我谭某人若是不把傅善祥姐姐的信派人送到天京,我出门就摔死,不得脱生。”
傅善祥又于心不忍了,说:“你咒得这么狠干什么?”
“看看,又嫌狠了。”谭绍光说,“让我起誓的不是你吗?”
“是我不好。”傅善祥用很少有的柔情的目光看了谭绍光一眼,说,“将来我再报答你吧。”说完,她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这时曾宪正用不解和迷茫的目光窥视着外间灯下匆忙作书的傅善祥。
风狂浪大,江涛阵阵传来,仿佛那气势要漫过小草屋似的,惊天动地。
6。渔村后半夜的渔村已经鸡宁犬静,家家窗户上一片漆黑,傅善祥的窗户上是谁一亮着灯光的人家。门开了,傅善祥送谭绍光出来,到了门口,当着傅善祥的面,谭绍光把信交给一个牌刀手,说:“把这封信藏到衣服里,回头我给你进天京的碟牌,你天亮后动身赶到东王府去,把信亲手交给尚书侯淑钱,拿了她的回执回来见我。”
那牌刀手答应一声,接过信来。
这一切都被悄悄溜出来的曾宪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见傅善祥已回来,急忙又钻入屋中。
7。傅善祥家傅善祥拿起灯盏走到里间门口看看,见曾宪睡得沉沉的,走过去替他盖了盖被单,走到外间,吹了灯,开始上床。
当外间一切都寂静下来以后,曾宪从床上起来,穿上鞋来到窗下,在窗轴上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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