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宣娇垂下头去,她驳不倒天王。泪水滴到手背上伴晌,她说:“我什么也不求了,我独自一人去。”
“你去送死吗?”洪秀全问。
“不管死不死,我得去见上他一面。”洪宣娇说,“这你不能再拦我,我偷着走,你也不知道的。”
洪秀全拿她没办法,只能叹气。
8。东牢女牢狱卒守望处已经换了民装的陈宗扬来到守望处,向女狱吏说:“我想见见女牢的谢满妹。”
“你是谁?”狱吏警觉地打量着他。
陈宗扬将一锭银子塞到她手上,说:“我是她哥哥叫谢满生。”
狱吏手里掂掂银子,看了看他,似信非信地拿了一大串钥匙在前面走了。陈宗扬紧跟在后面,向黑洞洞散发出一股霉气的女牢走去。
9。女牢房小麻雀不是在窗台上跳,而是绕着小窗飞来飞去,欢快地喳喳地叫。
谢满妹充满向往地望着那自由的小洞。
铁门在响。当她懒洋洋地掉过头来时,她的心几乎停跳了,她的血液也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陈宗扬就站在她面前,她由惊喜、意外旋即变为恐惧,最后是愤怒。
她听见陈宗扬柔情地叫了一声:“满妹,哥哥来看你了。”
理智、聪慧一瞬间闪电般回到了谢满妹的意识里,她以最快的反应接过话茬,做出冷漠而厌恶的表情,她说:“你来干什么?你把咱父亲的一点田产都折腾光了还不够吗?咱谢家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陈宗扬知道谢满妹在保护他,他却一切都不在乎了,他说:“我总算见到了你,叫你一个人在这受苦,我于心何忍?”
这话立即引起门外女狱吏疑窦丛生,她说了一句:“你们先谈。”转身走了。
谢满妹疯了一样上来抱住他,只亲了一下,马上往外推他:“快走,还来得及,你不要命了!我护着你还护不过来,你倒往火坑里跳。”
陈宗扬说:“我从安庆回天京,就没想再回去,甚至也没想再活!”
“你胡说!”谢满妹说,“你快走,走呀!”
陈宗扬反倒坐了下来,说:“能和你一起死,我陈宗扬也知足了。”
谢满妹哭着往外拖他:“你走呀!你这不是傻吗?死一个干吗还要搭上一个呀!”
陈宗扬语气平缓地说;“堂堂五尺男儿,敢作敢当,我躲到一边,让你受罪,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满妹,你别赶我走了,我跟你在一起多呆一会儿也是好的呀,从前都是偷偷摸摸的,现在还怕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怕了!”
谢满妹扑过来抱住他呜呜地哭着,说:“天下没有你这样傻的人啊!你走吧,我跪下求你了。”她真的跪下了,她哭着说;“你活着,我被处死,还有个替我收尸的,你听我的话,你走吧……”
但此时已为时过晚了。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这一对痴男怨女。李寿春带着一大群人来到了狱门口。
谢满妹站了起来,陈宗扬也站了起来。
李寿春认出了他,他说:“原来是陈副丞相,什么时候从安庆回来的呀?”
方才去告密的女狱吏说:“还说是亲兄妹呢。我要不多长一个心眼儿,就叫你们蒙骗过去了。”
“你这个小人!”陈宗扬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从安庆赶回来,就是来投案自首的!”
李寿春皮笑肉不笑地说:“佩服。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与谢满妹通奸的人了?”
“我们是相好,不是通奸。”陈宗扬说。傻愣愣站着的谢满妹突然回过神来,她大声否认说:“不,不是他,他胡说。”
李寿春笑笑,根本不理她,依然面对陈宗扬说:“大丈夫敢作敢为,在下佩服。
既然不用动刑,你已自招,可否在供词上画押呀?”
“我画。”陈宗扬说,“只求李大人一件事,不知可否。”
李寿春说:“请讲。”
陈宗扬说:“请让在下与谢满妹同牢,死后同穴。”
李寿春说:“你真是痴心妄想,死到临头,淫心不改,你们是苟合,又非明媒正娶,还想在一起苟且?这绝不可能。”说罢向狱吏、狱卒们一挥手,进来三四个大汉,将陈宗扬扭了出去。
谢满妹叫一声“宗扬”过来夺人,铁门早咔一声落了锁,只听远去的陈宗扬一直在喊:“别害怕,我离你不远,我就在你跟前……”
10。 洪宣娇宅第傅善祥坐轿来到洪宅门前,她下了轿问江元拔:“你家主人在吗?”
江元拔向她点点头,进去了,少顷出来说:“傅簿书请——”
傅善祥走了进去。
11。 洪宣娇家客厅傅善祥一落座,洪宣娇连茶也来不及倒,就问:“东王开恩了?”
傅善祥说:“头两回说不行,好容易答应免她一死了,今天又节外生枝,从安庆回来个送死的!”
“陈宗扬回来了?”洪宣娇一听安庆,下意识地惊叫出来。
傅善祥瞟了她一眼,问:“丞相早就知道他们间的私情?”
洪宣娇醒过腔来摇摇头否认,又觉不妥,又点点头。
“真是个血性男儿!”傅善祥由衷地夸赞道,“他口口声声说,赶回天京来,就是准备与谢满妹同死的。”
“这个傻透了腔的蠢货!”洪宣娇说。
傅善祥说:“这等于给东王火上浇油,他说,好啊,陈宗扬这小子回来跟我挑战来了,我若挂免战牌也对不起他呀!你听,这不是把棋走死了吗?”
洪宣娇说:“这么说,一点转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我是无能为力了。”傅善祥说,“东王今天在东殿早朝时说,有为陈宗扬、谢满妹说情者,同罪论处。”
洪宣娇叹口气,说:“谢谢你了。”
“惭愧,我没办成,要屈死两条人命了。”傅善祥目光黯淡地说。
洪宣娇说:“不,一定要救下他们来,你不知道,他们是一对多么好的人!他们为天朝出生人死,从无怨言,为什么因为相爱就非死不可!为什么——”说到后来,她几乎是扯着喉咙在喊了,心痛得满眼是泪,傅善祥也不禁陪着流起泪来。
12。 天王府便殿韦昌辉、秦日纲、黄玉昆和蒙得恩在陪洪秀全下棋,韦昌辉执黑,洪秀全执白,秦日纲三人观战。
韦昌辉下了一子,说:“臣可是步步紧逼了,天王若再不使杀手铜,可就成了孤家寡人的虚君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话外之音。
洪秀全也下了一子,说:“别看你威风张扬,你是不知自忌,最后你会吃苦头的。”天王的弦外之音也是明白无误的。
秦日纲说:“听说东殿把旗杆加高了三尺,比天王府的都高出一尺,我是没有爬上去量,不知确否。”
蒙得恩说:“确有此事。”
这时有个叫石汀兰的宫女端了茶上来,之后悄悄退下,却躲在屏风后偷听。
洪秀全说:“高一尺高一尺吧,东王不是功高盖主吗?”这充满了激将法的言语令秦日纲愤愤不平:“他一试再试,是看天王太仁慈了、太宽容了,才越来越肆无忌惮。”
韦昌辉说:“我们受点委屈没什么,石达开一听说天父下凡,每次都立刻冷汗如雨。”
洪秀全又下了一子,并且吃掉了韦昌辉一个角,说:“怎么样?没防备朕的卷帘攻势吧?《圣经》说,太阳照好人也照歹人,别看你洋洋得意,自以为胜券在握,时机一到,朕来个例卷帘,你就前功尽弃了。”
韦昌辉听了这话,心头不禁狂喜,他等于从洪秀全的双关语中听出了玄机,他不能不佩服洪秀全,任何人都可能只是洪秀全股掌上的玩物而已。
石河兰未必对这些隐语全懂,她在屏风后拼命眨着眼默记,仍然忘了一半。
这时,洪宣娇进来,说:“你们好清闲啊,下起棋来了。”
韦昌辉问:“怎么了?天会塌掉半边吗?”秦日纲听了与黄玉昆暗笑,黄玉昆说:“若塌,也是塌东半天,女娲补天就是补东边。”
几个人全都大笑起来。洪秀全问供宣娇:“又是要北上的事吗?”
洪宣娇说:“今天是救人命的事。”
“就你事多。”洪秀全并不生气地说。
洪宣娇说:“我是来讨赦免诏旨的。”
“谁怎么了?”洪秀全一边下棋一边问。
“明天东殿那边要处死谢满妹和陈宗扬了,说他们私通。”洪宣娇说。
洪秀全推开棋盘不下了,问:“真有私通的事吗?”
韦昌辉代答:“先是谢满妹有了身孕,被人告发。后来这陈宗扬从安庆跑回来自首,自己承认与谢满妹有染,请求与她同死。”
洪秀全说:“这陈宗扬倒是个血性汉子。不过,天朝是有法规的,男有男行,女有女行,明令不得夫妻同住,更何况非婚私通?他们二人都是从广西出来的老兄弟了,这不是知法犯法吗?创业之初,必先有国而后有家,将来会开禁的!”
洪宣娇争谏道:“将来,将来是什么时候!这法早该取消了,难道让人一辈子当孤男怨女?那太平天国岂不成了和尚庙、姑子庵?”
“放肆!”洪秀全一拍桌子训斥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你去吧,此事东王处置得当,朕不管。”
洪宣娇一听呆住了,马上用求援的目光轮流去看韦昌辉几个人。
韦昌辉碍于洪宣娇情面,进言道:“这两个人怎么处置,姑且不论,不准男婚女嫁,似已过时。从广西出来时,一路打仗,倘人人有家室,岂能轻装上阵?现在就不同了,稳定军心,也须改变陈规了。”
黄玉昆也说:“前些天有些老兵出走,臣问过原委,多数因不愿再过没有家室的日子而离去。”
这多多少少引起了洪秀全内心的震动,他沉思了半晌,说:“那就先从拯救陈宗扬、谢满妹开始吧,马上草拟一道诏旨,赦免其死罪。”
洪宜娇一听,竟高兴得忘乎所以,双手拉住洪秀全的手,跳了起来:“哥哥,你真英明!”
洪秀全对几个大臣说:“你们看,朕把她宠成什么样子了!”
13。 东王府便殿杨秀清正在批阅奏折,有的直接交给陈承瑢说:“照准。”有的递给傅善祥说:“这个奏报天王核准。”
这时侯谦芳进来,说:“殿下,天王府送来一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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