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更显得忧愁,不!与其说是忧愁,不如说是悲伤。同时,也像是恸哭前凝敛的表情。
晴信想到正濒临死亡的湖衣姬。当他想到湖衣姬就将离开人寰,不禁因怜悯而心碎了。在
这个战乱的时代,到处都是死亡,即使是晴信,只要一发子弹穿胸而过,也将化为尘土,
万事归休。因此,战国时代可说是随时都与死亡为伍。然而,当晴信听到湖衣姬逐渐走向
死亡的尽头时,他依然不禁想和死神进行一场激烈的决斗。他真的不愿失去湖衣姬。
前年,亦即天文二十二年的春天,晴信曾经从塩尻峠一路奔向诹访湖衣姬的馆舍。当时,
湖衣姬在侍女的扶持下与晴信见面。从那以後,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当时他也曾迫不
及待地跑下去;而今,他的心情却充满了矛盾。他觉得前面似乎有让他畏惧的事在等候著
他,因此虽然同样的心急,但湖衣姬的死却使他感到裹足不前。
到了诹访,晴信立刻前往湖衣姬的馆舍。从诹访家陪嫁过来的侍女志野,将晴信来访的事
告诉湖衣姬;然後,又将湖衣姬的话转达给晴信。
「如今贱妾就像一个活的死人,假如让侯爷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情形,将永远留在侯爷的记
忆中。只要听到侯爷来看我,已经令我感到十分地欣慰和幸福了。现在的我只想静静等待
死亡的来临,请不要来扰乱我的心境。」
志野泣不成声地将湖衣姬的话照实转达予晴信。晴信并未与湖衣姬见面便返回古府中去了
。
离开踯躅崎城馆也已二百日,因此待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令人不知该从何下手。晴信回到
踯躅崎不久,出征木曾的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的军队即派快马回来通报。
报告上说木曾义康、木曾义昌父子提出了投降的请求。
木曾义康和木曾义昌父子是主动出城向甲军求和。木曾由於这两百日对阵期间粮食被封锁
,因而陷入存亡之秋。同时,其所依赖的越军,如今也与甲军讲和,木曾与甲军的战事已
无多大的意义。
晴信下令将投降的木曾义康和义昌父子,依盟国的礼节迎接到古府中来。
木曾即刻有了回覆。木曾义康还附了一封信给晴信:
「阁下命在下前往古府中晋见,但因对晴信公的作法极为熟悉,故不免感到不安。在下绝
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身为一名武士,不愿遗臭万年。诹访赖重公与大井贞隆公皆在古府中
被处切腹自尽;此外,还有许多人亦遭到同样的命运。对一名武士而言,投降敌人原非一
件易事,甚至比切腹自尽还要痛苦。在下无法忍受耻上加耻的耻辱,更不愿使木曾义仲公
以来的传统受到伤害。假如晴信公要命在下切腹,在下愿在此城自裁。因为在下既已投降
,便早已对这些事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敬请谅察,并将晴信公的真心示告在下。」
木曾义康的信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悲凄或阴翳的感觉。
晴信在回义康的信中写著:愿向诹访大明神发誓,保证义康、义昌性命的安全,请驾临古
府中。并说,他绝无意伤害木曾家过去的光荣传统,至於过去曾经命诹访赖重及大井贞隆
切腹自尽,乃因他们投降之後又思反叛之心,并非自己设计陷害他们。
晴信一面写,身上却一面冒著冷汗。
接到木曾公决定前来古府中晋见的好消息後,接著又收到湖衣姬去世的噩耗。
晴信即刻命令准备前往诹访。臣属们都知道晴信过去曾经如何地宠爱湖衣姬,因此没有人
对他加以劝阻。
「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里美对晴信表示哀悼。惠理在里美的背後垂头不语。虽然惠理并不认识湖衣姬,但同样身
为侧室,看到晴信对其他的侧室如此地锺爱与悲伤,也令她感到欣慰。
「胜赖公子一定很伤心。」
里美非常同情胜赖。
「对了,我要给胜赖……」
里美的话仿佛提醒了晴信一般。他命属下将陈设在房裏,去年从骏河带回来,装载量有五
十石的船只模型用箱子包好,运到诹访。
「你们要把那船只模型怎么样?」
刚好经过书房前面的三条氏以谴责的语气询问。
「侯爷交代要将它运到诹访。」臣属回答。
「是不是要送给胜赖?侯爷明知义信一直很喜欢这个模型,却要送给胜赖……。侯爷可能
喜欢湖衣姬的儿子胜赖更胜於将来要继承武田地位的义信。」
三条氏故意拉高了嗓音,让旁边的人都听得到。
在晴信抵达诹访以前,湖衣姬的尸体已经过净身,换上白色的寿衣,脸上薄施胭脂。
晴信面对著湖衣姬的遗容。那简直是一具尸骸。他凝视著湖衣姬的脸,从她那小巧而端正
的鼻子想到许多珍贵的往事,使他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晴信又将视线移到悄然地坐在母
亲遗体身边的胜赖。
胜赖的鼻子长得和湖衣姬一模一样。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事,却又使晴信止不住夺眶而下的
泪水。
(胜赖这么小便失去了母亲!)
当他想到这儿,真想将胜赖搂在怀中,紧紧地将他抱住。
「在下无能,非常地惭愧。」立木仙元客套地说。
「直到临终,娘娘的神智依然非常清醒,念佛的声音亦很清晰。後来,念佛声突然中断,
她说请把胜赖交给主公……这是娘娘这一生所说的最後一句话。」
一直陪侍到临终的志野说。湖衣姬虽然口中念佛,心裏却一直牵挂著胜赖。这种人母的心
情是令人哀怜的。
爱妾湖衣姬的死,对晴信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晴信本来是个不易将内心的感情表露在外
的人,但可能由於过分悲伤的关系,因此回到古府中後,依然显得十分忧郁沮丧。
湖衣姬卒於弘治元年(一五五五)乙卯十一月六日。有关湖衣姬埋葬的寺院传说极多,但
并无可靠的根据。依可靠的常理来判断,可能是埋在她父亲诹访市神户赖重的墓园。至於
现在设於伊那郡高远建福寺的坟墓,是後来胜赖成为高远城主後才迁移至此。她的法名为
:
乾福寺殿梅岩妙光 弘治乙卯十一月六日
这才是湖衣姬真正的坟墓。据推测,享年二十五岁。十五岁生下胜赖;二十五岁便去世。
这位绝世佳人的生涯,令人有人生无常之感。据说湖衣姬去世的那天夜晚刮著强风,林木
为之悲泣,而诹访湖的湖水也狂啸了一夜。
林之卷08国境的深雪
三村长亲於弘治二年(一五五六)新年刚过便收到晴信的来信。
信的内容是说晴信三女八重姬和木曾义昌的婚事已经决定,命他在八重姬出嫁时,陪同
前去担任随从。信上又说,由於洗马世代居住於木曾街道的入口,必定对木曾的地理环
境非常熟悉,因此特命他担任此职。
三村长亲接到信後,全身不寒而栗。前年(天文二十三年),晴信的长女时姬嫁
予北条氏政时,由武田氏累代的家臣担任随从;然而,如今三女八重姬出嫁却选
上陪臣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信上说因为他住的地方靠近木曾,熟悉木曾
的地理,这似乎只是一个藉口。同时,他又想到曾被召至古府中而遭到杀害的几
名武将,使他更感到害怕。假如他与越後通谋的事已经败露,则现在便只有死路
一条。
「现在逃到越後投靠长尾景虎公还来得及。假如越後不行,也可以到伊那。」
他的属下今井安亲提出了两个具体的腹案。第一个腹案是三村长亲主仆带著大约
二十名的家眷,分成数队,趁着黑夜悄悄地离开洗马,逃到北安昙,再从那儿逃
到越後,请求长尾景虎的庇护;第二个腹案则是逃到伊那,设法请求那些对晴信
尚有敌意的诸将庇护。然而,木曾如今既已降於晴信,木曾街道自然是行不通了
。
「要到北安昙就必得要通过武田势力范围的南安昙,伊那已无藏身之地。我想武
田要的是我这颗脑袋。如果我的脑袋能换来族人的生存,我愿意牺牲。」
三村长亲拍著自己的脖子叹息。他的白发在双鬓间抖动著。他认为反正是逃不过
这一劫,索性闭上了眼睛。
正月二十五日,三村长亲率领三十余名仆从由洗马出发。他和家人以水代酒,互
道永别。当一行人来到塩尻峠时,骑马的臣属陆续地追来。他们声称愿与他一同
前往。来到塩尻峠顶时,人数已超过了二百骑。
「假如我们二百余人团结奋斗,相信晴信公也不会派兵来攻打我们。何况,万一
在古府中发生战乱,对他们国家的面子亦不好看。只要我们全体奋战,武田军兵
就要受更大的损失。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最需要的就是骁勇善战的武士,晴信公
也必定明白这个道理,会放一条生路出来。」小林主马介说。
三村长亲正在思考。他认为这是一项极为危险的赌注。如果晴信真想这样做,要
消灭二百余人是易如反掌的事;反之,如果晴信因为爱惜兵力而采怀柔政策的话
,那也不过是暂时的政策罢了,不久,晴信就会贯彻其一贯的作风,将反叛者处
以死刑。三村长亲後悔自己的失算。他觉得自己估计越後和甲斐的战争必定会由
越後获胜,因而与越後通谋,煽动木曾一族叛乱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为了生存,
同时也为了继续保有祖先留传下来的土地,需要具备敏锐的洞察力来选择强者,
参加作战,乃是当时地方豪族的生存之道。事实上,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的
塩尻峠一战,三村长亲便曾背弃小笠原长时,投靠武田晴信。结果,这场战争,
甲军大获全胜,使得中信浓落入武田晴信的手中。若要论功行赏,三村长亲应是
第一功臣,因此他也获得了松本以南的十乡;然则,这次三村长亲的赌注却失败
了。他原想和越後私下通谋,以为如此一来无论是武田或越後获胜,洗马的三村
族人皆能继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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