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实践,也见出了张居正的本事——善于和没有下半身的家伙们周旋。他后来执政时,与在内廷掌实权的太监关系处理得很不错,从这里就看出了苗头。
裕王的弟弟是景王,两人都不是太子,于是关系就很微妙。嘉靖原来立过太子,但是死了,按理裕王就该晋封太子,但嘉靖听信了道士陶仲文的话,相信所谓“二龙不能见面”也,就长期不见裕王,不重新立太子,反而对景王很欣赏。而景王想要夺嫡的动向,在宫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严嵩当国时,倾向的是景王;而徐阶、高拱等则是拥裕一派。那时,谁也说不清楚将来的变化,干脆就赌吧!反正到时可以据理力争。看来,徐阶把张居正安排到裕王身边,也是冒了一定风险的。
所幸,嘉靖四十四年,景王也蹬腿儿了。裕王才算坐稳了皇位继承人的椅子。这个结局,注定了阿里巴巴的大门迟早要对张居正打开了。因为依例,东宫(太子府邸)的讲官,一般是要被任命为阁臣的。
徐阶对张居正前途下的这一注,就这么,赢了。
张居正进入裕王府,就跟一个非凡人物凑到一起了。这就是高拱。这也是一条人中之龙。在某种意义上,他简直就是张居正的一个翻版,志趣、才干、抱负、见解,无一不同。只不过跟夏言一样,刚有余而柔不足,所以,没有张居正那样的好运气。最终,只是一颗惊鸿一瞥的政治流星,直到晚年还为此愤愤不平。
高拱比张居正大,是正德七年生人,比张居正大一轮。他字肃卿,号中玄,河南新郑人。仕途经历跟张居正是一模一样的,学而优,则仕。17岁乡试夺魁,嘉靖二十年中进士。选了庶吉士,两年后当了编修。
王世贞说他“刻苦学问,通经义,务识大指,为文不好称词藻,而深重有气力。”(《嘉靖以来首辅传》)看来,也是一个务实的人。裕王府刚一建立的时候,他就出任侍讲,一干就是九年,为岌岌可危的裕王出了不少死力。裕王待他,视为最可信的人(王深倚重之)。
当时景王也想当皇帝继承人,朝野流言四起,人心汹汹。裕王整天胆战心惊,不仅嘉靖有时侯疑心他不轨,连首辅严嵩也敢于欺负他,竟然派了小严来责问高拱和另一位讲官陈以勤:“听说你们殿下对我们家大人不大满意啊,是怎么回事?”高拱等人都竭力做了周旋。
高是性情中人,对权势熏天的严嵩也不大在乎。一次严嵩作寿,傲然出场,百官躬身迎候。高拱就笑出声来,说:这场面,叫我怎么想起了韩愈的《斗鸡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言罢,全场笑倒一片,严嵩也只能是哈哈。娘的,成鸡了我!
后来他离开王府去任国子监祭酒,裕王送了他很厚的礼,且难舍难分,“哽咽不能别”。以后王府里无论大小事,裕王都要派了太监去问高老师。一次,想老师想得厉害了,就让太监送去一幅字,写着“怀贤”两字;不一会,又派人送了两个字过去,是“忠贞”二字。世态炎凉中,高拱显然当得起忠贞之士的名号。
张居正几次都和高拱凑到一起,在裕王府,在一起;在国子监,也在一起;修《永乐大典》,又在一起。他都是担任高拱的副手。对高拱,以兄长事之。
两人气味很相投。当时人评价是“谋断相资,豪杰自命”。且又“相期以相业”,也就是彼此鼓励,将来一定要入阁,好好干一番。
两人对嘉靖朝的弊政,都看得很清楚。官场废弛,边防涣散,民力疲惫,他们心中是有数的。——等老子们上手再说吧。
每读史至此,草民我不由得感慨丛生。想我们年轻时,也都有雄心大志,不说想上凌霄阁之类,心想未来做一督抚,总还是小菜一盏吧。哪里知道,命运全不由你自己把握,甭说督抚,就是“以科长、处长相期”,也大都一梦黄粱。有那少数梦成了的,也差不多快累吐血了。
几百载之下,遥想当年公瑾式的人物,凭栏处意气风发,真是徒有羡慕,徒有羡慕啊!
在相对祥和的气氛中,堪堪来到嘉靖四十五年。这一年,有几件大事值得一书。
严嵩被扳倒后,政坛说是祥和,实际嘉靖的老毛病没改多少,照旧是装神弄鬼,且愈演愈烈。皇帝好什么,臣子就忽悠什么。那时候,各地都争献“祥瑞”(上天赐给的吉祥物),比方什么冬至甘露、乌龟蛋、白毛雀,硬说都是出自皇帝老祖宗陵墓上的。
嘉靖欣然接受,不疑有他(谁还能怀疑拍马*的?)。一有祥瑞,礼部官员就赶紧奏请,让百官给皇帝上祝贺的帖子(进贺表),又告太庙(把那些玩意儿放到祖宗庙里供着)。
事情越闹越离谱。一次,嘉靖在晚上坐着发呆,一回身,看见身后桌子上有一只新鲜桃子,就问:桃从何来?贴身太监善于拍马*,灵机一动,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符合牛顿定律)。嘉靖大喜:“哦,天赐也!”立即下令举行五天的谢恩大典。庆典还没完,第二天,“天上”又掉下一个桃来,而后,宫中养的白兔、白鹿又接连生崽儿。真是好事连连啊,朝中为此忙了个不亦乐乎。
那嘉靖也不想一想,就算天上能掉桃子,深深大殿,它也没法从窗户进来、拐着弯掉你桌上啊!人独揽大权久了,总有点儿白痴。
这桃子就是太监从宫外菜市场买的,也可能是没收小贩的,拿来给皇帝尝鲜。张口一撒谎,收不住了。至于白兔、白鹿产崽儿也是偶然,生孩子是到日子就生的事,莫不成让人家还得憋死?
嘉靖感觉良好,认为这吉祥三宝,“天眷非常”。太上老君那是特别地看好我呀(《明世宗实录》)。
但有人不看好,谁?就是那个后来大名鼎鼎的海瑞。海瑞那一年是户部(民政部)云南司的小科长,管的是地方财政税费的杂事。宫内外乱七八糟的祥瑞事件,本与他无涉。但他实在看不过了。
嘉靖四十五年,春二月,他上了一份疏奏《治安疏》。要说明一下,此“治安”非彼“治安”,不是说社会的治安状况太差了,到处男盗女娼,而是劝告嘉靖要好好治国、安天下。
此疏一上,连海瑞自己也没想到,他就此成了一位名震千古的谏诤之臣。你现在去问中国的乡村野老,最著名的清官是谁?答:包公。最著名的忠臣是谁?答:海瑞!一问一个准儿。
海瑞是海南琼山人,字汝贤,因为生平所学的学问,以刚为主,因此他自号“刚峰”。好人,名字也好。他这人刚直不阿,骨头硬得很,是一头官场绝无仅有的犟驴。在南平代理教谕,碰到御史大人来校视察,他的属员们全都跪地行磕头礼,唯有他一人作了个长揖就算了事。他说:“大人,我本该给您磕头行礼,但这个大厅,是老师教育士子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屈膝!”
嘉靖三十七年他任浙江淳安知县。当了县太爷之后仍然简朴,吃的粮食是自己亲自磨的,常常穿了件布衣在场上筛稻谷。吃菜不买,让老仆人在家自己种。平时吃不上肉,母亲过生日时,才买二斤肉开荤。不贪不占,一贫如洗。当时的总督(大军区司令)胡宗宪听说后,大吃一惊:当官的,怎么能穷到这份上?
胡宗宪的儿子有一次路过淳安,住在驿站(县邮局兼招待所),嫌驿吏招待不周,把人家倒吊起来打。海瑞打抱不平,下令把这撒野的胡公子抓了,搜出身上携带数千金,通通没收上缴国库。'奇‘书‘网‘整。理。'提。供'还当众宣布:“过去胡大人到部里办事,声明沿途不得超标准招待。这个小子,带这么多金银财宝,一定不是胡公子!”
通报送到胡大人处,胡宗宪任是一代抗倭名将,也是没招儿,干憋气。老小子,你干嘛要捅我的软肋!
严嵩执政时,其爪牙鄢懋卿(就是劝严嵩不可放过杨继盛的那个)为巡盐都御史实,一路巡查,浩浩荡荡,地方上都是好生招待。到了淳安,却只有咸菜稀饭,不由大怒:“小小知县,你耍我?”海瑞高声反驳道:“俺们县小,供不起你们那些车马!”
鄢懋卿想要逞**威,但他知道海瑞一向就是倔驴,跟他缠上,没什么好儿,只得灰溜溜离开淳安。后来指使别人参了海瑞一本,把海瑞贬到兴国州当了判官。
严嵩倒后,吏部有官员对海瑞的遭遇不平,把他调来北京当京官,这才有了震烁千古的“海瑞上疏”。直到上世纪的60年代,还一度围绕他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海瑞啊,当政者都欣赏他的万古精神,却容不下身边一个活的海瑞。
海大人的这篇今古奇文,我认为有“三奇”:在中国历史上竟然有这么一篇下级干部指着鼻子骂皇帝的进谏书,这是一奇;这样的文字竟然出现在对谏臣处罚一向酷烈的明代,这是二奇;可敬的海大人居然没有因此而掉脑袋,这是三奇。
只能说,我中华之大,无奇不有!
来看内容:海瑞首先是先轻轻拍了一下马*,说:陛下啊,我是要“言天下第一事”(教教您怎样做皇帝),您“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功劳如下……(此处略)。但是(话题急转),英明的时间不长,却走了神儿,错用了您的一肚子聪明。以为遥远的理想可以实现,就一心修玄去了。您固然是富有四海,但是你怎么不说这是老百姓的血汗呢?光知道大兴土木乱花钱。20多年不理由朝政,社会的道德纪律,全都废了!
您看看现在,“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天灾无时不有),盗贼滋炽(不法分子气焰嚣张)”。您刚上台的时候这些情况就有,但还不厉害,而现在“赋役增常(上面的税费比过去多),万方则效(地方就学上面的样子也胡乱收费)”。
陛下您竟不顾破产去装神弄鬼,闹得家底空空!天下都把陛下的年号叫做“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谁都缺钱花啊!天下的人不说您好话,那可是有时候了(前呼后拥的您哪能听得到啊)!
大小臣僚也都放弃了职责,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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