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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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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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要;去奢崇俭之方;练兵讲武之要;弼教明刑之用,冀与中外臣民,致上理于大同,臻郅岂之盛轨。兹值临轩发策,虚衷博采,广集嘉谟,尔多士其敬听朕命。

念到这里,洪钧又惊又喜。策论会出些什么题目,他早就下过一番揣摩的功夫,“典学传心”是前两科就有的,因为皇帝方在读书,这一科当然不会例外。京畿的捻子盐枭闹得很凶,统兵大员叠奉严旨,上紧剿灭,则“练兵讲武”,自在意中。“弼教明刑”为讲求治理的根本,最近常有此类上谕,洪钧认为很可能有这样的题目,如今果然猜到了。唯一不曾猜到的一题是“去奢崇俭”,不过他在潘祖荫的书斋中,看过一本专为两宫太后进讲而编纂的书,名为“治平宝鉴”,其中特多历代贤君节用爱民的故事,用来发挥题义,一定允当贴切。

这样一想,自觉已有七成把握;聚精会神地往下看钦命的策题。眼中看,心中想,文思泉涌,处处逢源。但金殿对策,程式甚严,字数是有限制的,还须涵咏锻炼,由博而约,求其精简。等有了草稿,更要细心检点,引用“圣训”要“抬头”,若逢御名须“缺笔”——某一个字缺末笔不写。

等将草稿检点妥当,不过正午刚过。洪钧吃下两块颁赐的,名为“克食”的满洲点心,站起身来舒一舒筋骨,从卷袋中取出卷子来,开始誊卷——殿试卷子,用七层宣纸裱成,正反六折,除底面外,共计十页,称为十开;每一开高一尺四寸,宽三寸七分,比一般的奏卷大得多,所以叫做大卷子。

卷子上是用银朱画好了直行的,每开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写大卷子的功力,就在每行由上到下二十四个字,排列得匀称圆整。不过这也有个取巧的方法,自己先照样画好直行的稿纸,拿草稿先誊一遍,然后比照着抄在大卷子上。洪钧在这上面已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加以这天的一壶墨浆调得格外好,不浓不淡,下笔不滞不濡,写出字来,乌黑光亮,配上白庭朱丝栏,色彩鲜艳之至。

殿试照例不给烛,不过夏至已过,白昼甚长。洪钧写完卷子,重新细看,只字不错,无须挖补,心中十分得意。于是欣欣然地交了卷,背负着紫禁城的斜阳,回到会馆去想象金殿胪唱的滋味。

※       ※        ※读卷是在文华殿,殿上设西向的案桌八张。等读卷大臣席地坐定,收掌官开始分卷。依照交卷先后次序,一份一份地分,周而复始,分至三十四次,还多五本,归前五名的读卷大臣看。

卷子后面,已经标好了读卷大臣的姓氏。评定高下,有五种记号,第一等是圈;第二等是三角,称为尖;第三等是点;第四等是直线;第五等是叉。不过通常只用圈、尖、点三种记号。

从卯初看起,大概至午初时分,每位读卷大臣都可以将本人分到的三十多本卷子看完。然后轮看他人所分得的卷子;一桌一桌地看,名为“转桌”。七桌转完,大概总在第二天中午,然后共同商定“前十本”。

三鼎甲必出于前十本中,因此,这是极其慎重的一件事。有时各持己见,反复争辩,好久都不能定夺。但这天却很顺利,因为八个圈的只有一本,当然是第一;七个圈的也只有一本,便是第二;六个圈的有三本,依照读卷官的次序,全庆的一本为第三;潘祖荫的一本定为第四;王祖培的一本定为第五。后面的几本,关系较轻,就容易商量了。

接下来是定二甲与三甲的名次。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一字之差,与能不能点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读书”,有些关系。如果是三甲最后二三十名,可以断定绝无成翰林的希望。因此,倭仁对榜末的名次,格外认真。

※       ※        ※第二天一早,八位读卷官由倭仁领头,奉召到乾清宫东暖阁,进呈殿试前十本卷子,听候御裁。

东暖阁的御位,安置的方向与正殿不同,是坐东朝西。御案前的地位有限,倭仁居前,依次跪下,到得潘祖荫已很局促,便走向御案北面,在倭仁左首并排而跪。等成双行跪好,一起行礼,然后只有倭仁起立,将前十本卷子呈上御案,仍旧跪回原处。

“你们当考官的时候,弥封从第几名拆起?”小皇帝问。

“向例从第六名拆起,第一名至第五名,俗称‘五经魁’,是留在最后拆。”

“‘五经魁’正好对上‘三鼎甲’,咱们照样,也从第四名拆起好了。”小皇帝笑容满面地说。

第四名即是二甲第一名,与“三鼎甲”一样,有个专称,名为“传胪”。拆开弥封来看,是杭州的许有麟;第五名是苏州的吴宝恕;第六名是顺天府大兴县的王鹏寿;第七名是蒙古镶黄旗的锡珍;第八名是吴大澄;第九名宝廷;第十名是安徽桐城的孙慧基。

接下来拆“三鼎甲”的弥封。写作俱佳,独得八圈的第一本,恰是李婆婆母女为之遍叩烟台庙宇,许下宏愿,祈求大魁天下而果然如愿的洪钧。

榜眼黄自元,湖南安化人;探花出在山西绛州府稷山县,名叫王文在。“三鼎甲”及二甲前七名的名次既定,读卷大臣退出乾清宫,就近借南书房缮具名单,用黄匣进呈。小皇帝亲手用朱笔在“洪钧”的名字上标一个“元”字,正式确定了他的“天子门生”的身份。

※       ※        ※中左门外,新进士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因病不能起床,事先具呈礼部请假的以外,谁也不敢,或者说是不愿放弃这个“听宣”的机会。

事先已有一个不知来源的消息,悄悄的传布:前十本中,有三个苏州人。既然如此,“三鼎甲”中苏州人至少会占一席,应是合理的推测。而这三个苏州人中,大家又都认为两吴必居其一——一吴是风头很健的吴大澄,另一吴是吴宝恕。他的祖父叫吴廷琛,嘉庆七年壬戌的会元,殿试又独占鳌头,几乎先陈继昌而三元及第。如果吴宝恕也点了元,祖孙继武,自是三吴盛事。不然,吴大澄中了探花,乡试、会试、殿试皆是第三,亦足成为科名中难得的佳话。

因此,凡是苏常两府的新进士,此时都围着两吴谈笑,却从未有人推测,洪钧或许亦会在这三个人之中。吴宝恕已近中年,沉着谦虚,吴大澄却俨然有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模样。洪钧冷眼旁观,心里当然不是味道。

因为如此,洪钧不免兴起赌气的念头,故意走向后面,远远地站在中左门的门楼角落中心。心里在想,如果不在前十名之列,不须引见,就大可不必在这里凑热闹,扭头就走,找个地方去野他一场,倒也痛快。

正这样在打算着,只见前面人潮涌动,随即便有侍卫连连挥手,作禁止喧哗的弹压之状。于是人群比较安静了,一个个翘首仰望,显然是到了宣示前十名的时候。

果然,八员读卷官鱼贯出临。领头的倭仁,将手中捧着的一张纸片,高举遮面,也不知他念的是什么名字。只见前面的人纷纷后顾;这就可以猜想得到,状元,乃至榜眼、探花,决不是为人簇拥在前的吴大澄,否则无须向后面来寻觅。

也就不过他这么转一个念头的功夫,倭仁和所有的读卷官,已经转身向后。两百多新进士,如鸟兽星散;散而复聚,必是找着名列前茅的同年在道贺。洪钧此时急于想知道新科状元是谁;却又不肯开口去打听,只四处张望,要看哪一堆的人多,便知端倪。

“文卿兄,”突然有人失声而喊,“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出现得太突兀,洪钧不由得吓一跳。正待定睛看时,又有人大喊:“新科状元在这里!新科状元在这里!”接着,便有洪钧的好些同年,直奔而来。

“文卿!文卿!真亏你沉得住气;大魁天下,竟似没事人儿似地!走,走,别让皇上多等。”

洪钧听得这话,像为人抽了筋似地,浑身索索发抖,竟有些站立不住。茫然莫辨,只仿佛记得跟他说话的人,是在礼部当差的一门远亲,却再也想不起名字。

其实,又何能容他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人头环绕,你一句、我一句除了“恭喜”二字以外,再听不清别的话。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是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动,一直进了内右门,望见巍峨的乾清宫,才蓦地里惊觉,自己中了状元,马上就要面对天颜了。

这下才算是神魂守舍,定睛细看,除了吴大澄、吴宝恕以外,就只有一个落拓不羁的宝廷,曾在潘祖荫的“滂喜斋”中见过一次,此外都叫不出名字。

“恭喜,恭喜!”吴大澄很热心地来招呼,“文卿,你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侥幸,侥幸!”洪钧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实在惭愧之至!”然后向吴大澄低声说了句:“恕我眼拙。”

“好!好!这位是— ”吴大澄为他一乙引见。

“这不是叙客套的时候。”有个三品服色的乾清门侍卫说:“回头别连祖宗三代都忘了!”

话说得很粗鲁,然而是好意。从洪钧开始,都不响了;各人都低着头,默地将自己的履历想了又想,以防引见之时,遗漏出错。

不多一会,殿中出来一名太监,遥遥扬一扬手。那侍卫便说:“叫起了!上去吧。”

于是侍卫带领,上了丹墀;交给引见带班的礼部尚书万青藜,导引入殿。十个人成一排跪,九叩的大礼既毕,万青藜依序报名,由洪钧引头,一个个朗然背诵履历。小皇帝始终不曾开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即“跪安”退出,而洪钧却已汗流浃背了。

出得宫会,洪钧在东华门外,遇见许多熟人。平日罕见人面的亲友,这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都赶了来道喜照料。长元吴会馆值年的张司事,是国子监的一名典籍,比未入流差胜一筹的从九品小官儿,平时在这些地方是没有人理睬的。此时却出人头地了,只见他高高举着一顶簇新的大帽子,上面衔水晶的素金顶,一面从人丛里往前挤,一面大声吆喝:“借光!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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