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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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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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辨滋味,连葡萄汁都尝不出来!”

“对了,是葡萄汁。”洪钧起身下床,“江南要到初秋才有葡萄,名贵异常。四月里的是桑椹,所以我一时错觉了。”

“冷不冷?”蔼如将他的夹袍披在他的身上,温柔地说:“还是睡去吧,你今晚上醉得很厉害。”

“这一杯葡萄汁下肚,醉意全消,这会儿觉得很舒服。”洪钧一面扣钮扣,一面问道:“今晚上喝醉以后,可有什么失态之处?”

“那还用说?”蔼如微含嗔怨的眼光,瞟了他一下,“直瞅着我笑,就像得了失心疯似地,害得我让大家取笑。”

“就是这样子吗?”

“这已经够受了!还要怎么样?”

洪钧觉得很安慰。他的感觉与她不一样,不以为那是失态,“笑有什么不对?”他说,“莫非像我眼前的境遇,不瞅着你笑,倒要朝着你哭?”

“算了,算了!你们苏州人就是嘴甜。”蔼如其词若有憾焉,“白天睡午觉醒了,赖着不肯起床;不说你要我陪你,倒说你是陪着我说说话。”

“本是如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别说这种没出息的话!”蔼如收敛了笑容,“我不喜欢妆台奴隶。”

洪钧笑笑,不作分辩,只说一句:“你看着好了。”

在蔼如,原是遇到机会,有意激他,当然亦不宜再多说什么。唤起在套房中熟睡的阿翠,将坐在炭炉上,用微火偎着的一锅鸭粥取了来,陪着他宵夜。一面啜粥,一面闲谈;不知怎么,蔼如对苏州的一切大感兴趣,从玄妙观的风光,问到吴中闺阁的琐事,絮絮不休。洪钧则是有问必答,但答不出所以然的也很多,因为他到底不是苏州的土著。

看伺候在一旁的阿翠,坐在小凳子上东倒西歪,只是睁不开眼,洪钧心有不忍,找个空隙,打断了蔼如的谈兴:“该上床了!”

于是唤醒阿翠,收拾桌子;蔼如打发她先回套房去睡,亲自为洪钧重整衾枕,在大床中间折一个窄窄的被简,只容得下洪钧一个人。

见此光景,他自然意会。虽觉心痒痒地,躁急难耐,然而亦不便强求。左思右想好一会,方始问了一句:“你睡在哪里?”

“我跟阿翠一起睡。”蔼如接着说:“你不是倦了吗?睡吧!”

“我不倦。”

“那— ”

洪钧懂她的意思,抢着说道:“刚才是因为我看阿翠打盹打得快从凳子上栽下来了,所以那样说法,好让她睡去。”

“原来你是体谅她。”蔼如打个呵欠,“我倒有些倦了。”

“那你睡去吧!累了一天,到这时候还不能上床,真叫我过意不去。喔,”洪钧突然想起,探手入怀,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向蔼如:“不知道够不够开销?”

“你先收着,明天再说。”她拿银票塞回洪钧手中,还将他五指屈了起来,捏紧银票,倒像怕他掉了似地。

接着,蔼如便向后走去。洪钧不太明了她的意向,而最主要的是,她的影子一消失,他就觉得一颗心空得难受,因而紧跟着她到了套房。

套房倒并不小,但摆满了大箱大柜,以致于在一桌两椅、一张小床以外,几无回旋的余地。那张小床睡两个人已嫌挤,而阿翠的睡相又不好,头与身子对着两斜角;蔼如正在推她,要她睡好。

“这不行!”洪钧立刻有了主意,“我有个办法,你跟阿翠睡大床,我睡小床。”

“哪有这个规矩?”

“这不是讲规矩的时候。我也不是跟你假客气,我是为我自己。睡在大床上想起你在小床睡不安稳,我又怎么能呼呼大睡?”

这个说法为她接受了,同时也是感动了,停下来想了一会说:“索性不睡了,我们再聊聊。”

“如果你支持得住,我陪你!”

于是洪钧陪着蔼如,在方桌两面对坐。桌上有一副象牙天九牌,一本小书,名为《兰闺清玩》。

这是大家小户,只要闺阁中有人识字,使几乎必备的一本书。里面有各种用牙牌消遣的花样,最常用、或者也是最实用的是“牙牌神数”。但洪钧想起刚才梦回之初所听到的声响,便即问道:“你在起课?”

“好端端的,起课卜卦干什么?”蔼如答说:“我是一个人无聊,在‘通五关’。”

“对不起!”洪钧赔笑说道:“我占了你的床,害你枯坐了半夜。”

“不相干,要睡还怕没有床?我是怕你醒了,要茶要水,没有人照应。”

这一说越使洪钧觉得过意不去。不过,他心里在想,蔼如其实既可以睡,亦可以照应茶水;她那张床宽得很,睡在自己脚后,一喊就醒,亦很方便。

想是这样想,却不便与她辩这个理,只觉得心里像是遭了人的白眼似地不舒服。转念又想,到底才见了四面,她即令有心,也还不到投怀送抱的程度。何况望海阁到底是勾栏人家,这样的排场,日常开支不轻,自己还不曾花过钱,凭什么就以为蔼如应该不避形迹,同床而眠?

“三爷,你在想什么?”蔼如问道:“若是倦了,还是去睡吧!”

“不,不,我不想睡。”洪钧用鼓励的语气说:“你不是想聊聊天吗?我们谈点什么有趣的事。”

蔼如点点头,突然眼睛发亮,是想到了有趣的事,“西湖上有个白云庵,你可知道?”她问。

“知道啊!供的是月下老人,其实就是古时候的‘高媒’,专管人间姻缘子嗣。相传‘高媒’是商朝的始祖,契的亲娘高辛氏。”

“你别跟我掉书袋,我不管什么高眉、低眉。”蔼如笑吟吟地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起身从衣柜的抽斗中取出来一只锦盒,洪钧看盒上红绫签条,用钟鼎文题着“月老神签”四字,不由得也大感兴趣,忙不迭地打开盒盖去看。

里面装的是长约四寸、宽仅分许的牙筹,顶端红字标明数字,中间刻的是签文,随手拈起一支签来看,是第二签,刻的是王勃“滕王阁序”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倒有点意味。”洪钧笑道:“若是居孀的求得这支签,似乎好事可谐。”

“亏你怎么想来的!”蔼如好笑,“哪有寡妇向月下老人求签的。”

“那么,”洪钧忽然意动,“我倒想求一支。就不知道有没有签筒,怎么求法?”

“有个法子。”蔼如取来一粒骰子,指着说道:“骰子上的六不算,只当空白,你先掷一粒看!”

洪钧听她的话,取骰一掷,恰是个六,还待再掷时,蔼如揪住了他的手。

“签一共五十五支。头一掷作十位数,你掷个六,当作空白,便是十以下的签了。”

“我懂了。第二次再该掷两下,加起来便是个位数;如果掷两个五,便恰好是十。”

“对了。倘若你头一次掷的是五,第二次就只掷一把好了。”

“那当然。签到五十五为止,不能挪两把。”洪钧将骰子握在手里摇了两下,还吹口气,然后撒手掷去,滚出一个红四,便伸头去看签文。

“不要先看!先看了就不好玩了!”蔼如将锦匣扑转,“哗啦啦”一声,倒得满桌的牙筹;然后将它一一翻转,背面向上,上有数字,从一到五十五,摆齐了,方始说道:“再掷!”

一掷是个六,不算,仍旧算是四;洪钧伸手去取签,却又让蔼如将手揿住了。

“你最好不要看!”她有些忍俊不禁地。

“为什么?是不吉之语?”

“倒不是不吉。是月下老人骂你,骂你是个色鬼!”说着,扑在桌上,笑不可抑。

洪钧取起第四签翻过来一看,不由得也失笑了。签文是:“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这个不算!待我一瓣心香,虔诚默祷,求个上上好签。”

“但愿如此。”蔼如问道:“你求什么?”

“你莫问我;我且问你:你要不要求支签?”

“我自己会求。你亦莫问我。”

“好!心动神知,月老自然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说完,洪钧将骰子捧在手里,当胸合十,闭上了眼,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祷告的是什么,只看得出一脸肃穆,无半点儿戏之意。

求得的是第二十二签。对面注视的蔼如,立即含笑说道:“恭喜,恭喜!真正是上上好签。”说着,拈起那支签送到洪钧眼前。

一看是首最俗气的诗:“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洪钧笑笑不响,心里并不高兴。他问的是自己与蔼如的将来,而四桩人生得意之事,无一与蔼如有关。问的是可能金屋藏娇?答的是“洞房花烛”;竟似提醒他莫忘掉花烛夫妻!岂不大煞风景。

蔼如所注意的是第四句,“你将来科名一定得意。三爷,”她说,“到金榜题名的时候,可别忘了今天的这支签,想着到杭州白云庵去烧香还愿!”

这一说,洪钧又高兴了。“但愿如你所说。”他说,“那时候我们一起到杭州去烧香。”

蔼如深深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去,忽然叹口无声的气:“不要想得那么远!”

※       ※        ※李婆婆是近午时分到家的。洪钧和蔼如还都在梦中——他们是在曙色将透的时候,方始上床;睡得正沉,毫无所知。

李婆婆不见女儿的踪影,少不得要问,阿翠答说:“还睡在那里。小姐是等我起来了,才睡的。”

“怎么,一夜没有睡?”

“大概是。”

“什么大概是!”李婆婆叱道:“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

阿翠不敢回嘴。李婆婆也不作声,换衣服、洗脸,然后喝茶歇息。等小王妈经过,招招手将她唤住,细问这两天的情形。

于是小王妈从头说起;蔼如如何约洪钧午餐,并且特地替他预备苏州菜;万士弘如何作东,洪钧如何回请,讲得热闹非凡。

“昨天饭前先打牌,只打了四圈,头钱倒打了四百块。”

“打这么多?”李婆婆插了一句嘴。

“我话还没讲完,其中有个道理。”小王妈张望了一下,看清楚没有第三者,凑近李婆婆低声说道:“我听见万老爷在跟我们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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