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凌烟轻声一笑,转身自去,山大彪与沙人贵随后跟上,三个人连头都不回一下,好像冷月青霜下的那具尸体,其生因死果,和他们丝毫沾不上关系……
这是一幢红砖砌造的小巧楼房,楼房外围绕着及人高的雕座青石院墙,小楼前后,有花有树,有亭有池,地方称得上雅致清幽。
小楼座落在“玉烟山”半腰的台地上,秋末冬初的时令,漫山遍野的灰树黄叶,就剩那几片残绿,亦显得萧索苍茫,郁沉晦暗了;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都在五十里外,因为小楼的主人们不喜欢被人打扰,他们都有与世隔绝——至少保持间距的理由。
是的,这里便是“北斗七星会”的垛子窑,江湖黑白两道视为龙潭虎穴,或头一轮阎罗殿的超生之处。暮色四起的当儿,云雾浮沉飘渺,在山里,寒意更浓、更重。
楼下的厅堂里,骆孤帆魁伟的身躯深深陷入那张铺设着厚厚白熊皮的大圈椅中,他青森森的国字脸孔上僵木着没有丁点表情,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正注视着面前黄铜兽盆中熊熊的炉火,赤红的焰苗不住跳动,闪炫得他的脸容忽明忽暗,那种沉窒的煞气,似乎也就越发深凝了。在他四周,环坐着“北斗七星会”的全体成员,有那头如笆斗,双臂过膝,一双手掌又粗又厚的“断掌”曹又难;也有那瘦似骷髅,高挑得像根竹竿的“封喉”胡双月;
当然少不了“翼虎”沙人贵,及坐在沙人贵旁边,两眼透着青蓝异彩,勾鼻薄唇且蓄着山羊胡子的“鬼孤”公孙玉峰;此外,就是“妖熊”山大彪,和我们妖娆冶艳的“小媚”紫凌烟了。
先起了一声沉咳,骆孤帆从圈椅中略微伸直了腰身——这是他表示有话要说的老习惯,其他六个人立刻正襟危坐,屏息如寂;别看他们个个狠毒剽悍,玩命如同吃白菜,在头儿跟前,却仍惮忌得紧,小楼外的局面和江山,可不是在这里论的。
骆孤帆的视线投向公孙玉峰脸上,徐缓的开口道:“老五,你这次接的一票买卖,说是‘头家’开价有十万两银子?”
公孙玉峰未言先笑,他躬着身道:
“可不,而且已经先付了一半定洋,‘金悦通钱庄’的银票,十足兑现!”
摇摇头,骆孤帆道:“我不是指它兑现不兑现,于我们这行营生,还怕‘头家’耍花样?我只是在想,杀一个县衙监房的牢头,为什么要出如此高价?”
干咳一声,公孙玉峰环视过众家兄弟姐妹,才谨慎的道:“有关这一点,我也弄清楚了,老大,现在是不是可以向伙计们‘叙案’、‘摊底’啦?”
骆孤帆道:“你说吧!”
公孙玉峰口齿清晰的道:“事情是这样的,这次托我们办事的‘头家’是‘群鹤门’的朋友,缘因三个月前,他们门下的‘黄鹤’丁贵劫得了一批官银,案发之后,不慎失风被捕,人就囚在‘瑞昌县’的牢房里,丁贵急着逃狱,就买通了牢头向帮口通风报信,要求接应,在这一传一返的过程当中,那牢头不独知道了丁贵与帮口的联络秘密,更且获悉了二十五万两官银藏匿的所在。于是乎,这牢头贪念顿起,猛古丁就变了脸,非威胁‘群鹤门’给他十万银子做酬劳不可,否则,他不但不帮着姓丁的逃狱,还要向上面告发,这一来‘群鹤门’如何不火?是而找到我们的线人,委托做这票买卖……”
骆孤帆沉吟着道:“‘群鹤门’在道上也算是实力不弱的组合,为什么他们不自己下手?”
公孙玉峰道:“我也问过这句话,而他们不便自行下手的原因很简单,打劫夺那批官银之后,着实引发了极大风波,连省衙都大为震动,不但调遣了四府十六县班房的各役铁捕协同办案,连刑部亦派下十余名好手支援,如今正是满城风雨,草木皆捕的关头,‘群鹤门’且早受监视,一行一动都不能稍出岔错,是以才拐了这么个弯……”
骆孤帆又道:“那丁贵的人呢?还关在‘瑞昌县’牢房里?”公孙玉峰道:“正是,这亦为‘群鹤门’投鼠忌器的因由之一,他们深恐径行动手,不论成事与否,对丁贵都是贻患无穷,再明白的说,那牢头早也防着‘群鹤门’玩这一招了。”轻抚着下巴,骆孤帆道:“这样说来,那牢头还不知道已经惹祸上身?”公孙玉峰忙道:“自是不知——”
骆孤帆接着道:“如此,则‘群鹤门’必然佯许了他的条件,以换取时间来缓冲?”
一伸大拇指,公孙玉峰胁肩谄笑:“老大高明,正是这么回事。”
骆孤帆不吃这一套,只沉沉的道:“那么,我们还有多少余暇动手?”
公孙玉峰低声道:“三天之内必须结果那厮,要不然,就是我们失信了。”络孤帆正色道:“丁贵逃狱的事,不在我们的范围之内吧?”公孙玉峰道:“我们不管这一段,老大。”
忽然,一直聆听两人谈话,不曾出声的紫凌烟,神色淡漠的插上嘴道:
“五哥,那‘瑞昌县’的牢头,在这一行里可是干了许多年了?”
公孙玉峰嘿嘿笑道:“一点不错,听说这老杂碎吃公门饭业已吃了大半辈子,典型的牢房臭虫、黑狱蝎子,要不,他哪来这么些发横财的邪门儿?”
紫凌烟似不经意的问:“这牢头,也该有个名姓吧?”
公孙玉峰颔首道:“这还用说,凡是个人,能没有名姓的?老家伙姓常,叫常遇安,不过,捅出了这桩纰漏之后,就怕他安不得喽!”
紫凌烟的形色好像有点不自然,但仅是一瞬间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但这瞬息前后,她的眸瞳深处,便已留下一抹郁结的的阴翳了。
骆孤帆的浓眉微扬,目光掠过公孙玉峰脸上:“三天的日子,相当仓促,得尽快进行才是;老五,这趟买卖,你看叫哪几个去办比较妥当?”
公孙玉峰似是早就有了腹案,他轻轻松松的道:“我想,还是用平时的老法子就行,小媚踩路掠阵,沙四哥下手——”
骆孤帆道:“要小心,老五,这次的对象,虽然表面上看来不是什么棘手的货色,但瞧在大笔酬金的份上,我们也万万疏失不得,‘北斗七星会’的招牌,砸不起!”
公孙玉峰陪着笑道:“老大说得是,那,我们就再多增加一位人手,叫山老六陪着去帮衬帮衬。”
“嗯”了一声,骆孤帆转向山大彪:“这些日子里,你已连出了好几趟差,这一趟,就再委屈你一次,怎么样?”
山大彪木讷的搓着手道:“全凭老大吩咐。”
骆孤帆满意的点点头,从大圈椅上站起身来,不再多言一句,径自登向二楼。
于是,公孙玉峰开始调度人手,解说行动步骤,看他那种指手划脚,口沫横飞的劲道,不禁令人怀疑——他到底为了赚钱高兴,还是为了杀人高兴?
谢青枫仍然穿着他惯常所穿的一袭青衫,独自坐在河边垂钓,甚至他所使用的这支钓竿,也是青幽幽的翠玉竹,和他身上衣着的颜色相似。
河是小河,砂是白砂,一块斑孔石,两岸衰草,而河面雾起烟笼,一片寒洌,他钓竿在手,却不注意水面浮标的动静,只偶尔将身边摆置的酒葫芦凑向嘴唇干抿一口。他的视线,总投向云天深处,而那儿,除了灰苍凄迷,实在不见端倪。
紫凌烟出现的时候,他刚巧钓起一尾银鱼,鱼儿约有巴掌大小,随着钓丝在半空中跳跃挣扎,他略略望了一眼,竿身轻抖,鱼儿又“泼刺”一声掉回水中,粼光微闪,瞬即无踪。
披着紫色斗篷,发罩紫色头巾的紫凌烟,不由“噗哧”笑出声来:“你这也叫钓鱼?”
好像早就知道紫凌烟的到来,谢青枫将钓竿插进座下石缝里,头也不回的道:“学学太公那种愿者上钩的风华罢了,其实连境界上的皮毛都够不着;小媚,你怎么有空来?也似愿者上钩么?”
紫凌烟笑着“啐”了一声,来到谢青枫身边,不拘形迹的和他一起挤在这块斑孔石上,一面侧过脸来,细细端详着谢青枫:“三个多月没看见你,青枫,你像是瘦了?”
谢青枫轮廓强烈鲜明的面庞上涌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笑意又充盈在他风霜满布的皱痕间,然而回答的词句却不近诗情画意:“你们女人老是爱来这一套,几天不见,总喜欢说人家瘦了,除去这一句话,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开场白?”
紫凌烟笑道:“说说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开场白?”
谢青枫轻轻伸臂环搂着紫凌烟,眯上双眼:“臂如说,多么想你、多么爱你,为你揽镜憔悴、为你难咽金波等等,这岂不比肥瘦问题更来得令人心神陶醉?”
不轻不重的在谢青枫腰上捏了一把,紫凌烟的声颤里却流露着无可掩隐、亦不想掩隐的幽怨:“不是不想你,不是不爱你,更不是不愿把一切都给你,青枫,是你不要!”
谢青枫耸耸肩,搂着紫凌烟的手臂加重了力量:“你明白你的处境,小媚,‘北斗七星会’的成员绝对不准婚嫁,却容许大伙任意纵欲风流,如果只让我拥有你的身体,不能给你应得的名份,那是害了你,小媚,我不愿意糟蹋你,你不该是那种女人!”
紫凌烟怅怅的道:“如此一来,你对我的情感也只得逐日疏离了,不用否认,我感觉得出来!”
望着眼前悠悠的流水,谢青枫低沉的道:“我们都不是圣人,小媚,我们全属凡夫俗子之类,来往得密切了,爱得深了,耳鬓厮磨之下,难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来,对我不算什么,对你却不好,所以,我们彼此都须自制。”
紫凌烟喃喃的道:“要‘自制’到什么时候才算个终了?”
谢青枫洒脱的一笑:“我也不知道,小媚,因此我们双方都不必有所负担有所牵羁,我们谁也不亏欠谁,若是有缘,则长续今生;若是缘尽,自然各奔东西,一拍两散!”
猛一咬牙,紫凌烟恨声道:“谢青枫,你真是个绝情绝义的无赖!”
哈哈笑了,谢青枫道:“这样的话,我已经向你反复说了四年,谁叫你缠着我不放?不错,我是个无赖,可也不曾瞒着你,你早就知道我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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