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相结合,即可摆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绝阵。
八卦阵一但开启,便无休无止,若非由生门入阵,即便具通天之能,也唯死而已。
拇指指端在其余指尖上一掠即过,少焉,冬水已心中了然:“生门在‘坤宫’之中,取厚土之相,承天载物。”
语罢,她浅笑着拨转了马头,于林子西南方一马当先,直冲进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阴霾中。素衫白马,如同一道光剑,顷刻间刺穿了林中弥漫而出的雾霭,现出曲折蜿蜒的道路。
“诸位老友,请罢。”孙平嫣然一笑,紧随其后。
鲁樵子脸上却有少许的不快:“孙平,这林阵好不容易才摆出,又有好一段时日不许我来伐木了吧?”
看着这大汉一脸的难过,宛如垂髫孩儿无法玩耍一般委屈,余人皆作大笑,笑声震得林木簌簌,大块大块的积雪自枝丫间落下,令众人身上都沾染不少。
“我们回来了!”冬水方方遥遥望见谷中茅屋,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的高兴,疾呼起来。她的声音顺风而去,环山皆起回应,声音袅袅回旋,不绝如缕。
谷中余老听到他们的说笑声音,一早就候在谷口:这只怕是冬水谷自建谷伊始至今,唯一一次郑重其事的迎接,也是唯一一次迎接这许多人归谷。
马未停稳,冬水便飞身下马,等不及扑入迎面跑来的周蝶怀中。
“周姨!韩叔!李叔……”这次的离别委实漫长,令她对他们的想念难以抑制如往,在这个刹那,几乎难以逐一呼唤诸人——只因为满心的欣喜兴奋化作团团热气,堵在胸口,堵在咽喉,甚至让她难以呼吸。
周蝶几被冬水撞倒,不禁微微一笑,道:“谷内早已备好了饭菜。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咱们大家要好好地庆贺庆贺。”
本命年?冬水愕然,旋即想起,的确,不知不觉地,自己竟已满了二十四岁。
原来竟活了这许多的时日了么?一时之间,她悲喜交加。这恁长的岁月,她由黄口小儿长成亭亭少女,这变化让她身边的人欣然无比,甚至如周蝶这般超脱的智者,也难以免俗,而她又何以无法展颜一笑呢?
成长,并非仅仅为时日更迭,岁月变迁;更多的,则是她无法承受的种种过往,种种难以避及的经历。
若她从未长大,永远停滞在襁褓时刻,是否李穆然不会离谷?是否庾渊不会离家?更是否,她这许多亲人,不会变化?
也只有此时,她才开始注意,这些将她养大的“父母”,鬓边早已生出了华发,斑白如同肩头的雪花。那么的自然,让人无法将这生命的缓慢蚕食视作一种残酷。
由着周蝶拖着她进了屋子,她才从那突如其来的恍然所失中清醒过来。
自然,桌上的饭菜是她最喜欢的饺子。然而,另有不同。
她肖鸡,这些饺子就摆做“金鸡报晓”的图案,其中每一个则被细心捏作各种形状,有鼠有兔,有神仙有佛像,甚至还有《山海经》、《淮南子》中记载的种种珍禽异兽。
她愣在当场,轻轻夹起一只饺子,注视了良久,才抬头问道:“他回来了?”
即便是姜粮这般的种谷神农,也无法有这般精巧的手工,而庾渊已死,天下间有这般技艺的,除了她自身,便是同样研习过庖丁绝艺的李穆然。
记得清楚,他当年只是对庖丁的武学之说感十分的兴趣,诸如那句“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对于这些饭食做法等,他虽也学,却是马马虎虎地带过,甚至讥笑什么“只有姑娘家家的才学这庖厨之技,大丈夫志在四海,岂可拘泥于这盈尺不到之地……”
然而,他如今竟是一改往昔么?
自从离谷之后,他改去许多,从那本“玉筋篆”的《韩非子》,到如今这满桌热气腾腾的“金鸡报晓”,她几乎已经数不清。
只可惜,有时改得让她心中温暖,笑靥如花;有时,则改得让她如堕冰窖,难以接受。甚至,她已经拿不准,究竟过了这六年之后,自己能否记起二十二岁的他?
当年那个身着麻衣的清瘦人影,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模糊不清。
“我和师父定过誓约,一日不达理想,就一日不回谷中。如今既然见过了你,自然该当离开。”
尤记得四年前唤他入谷时,他的推搪。那么,如今回来了,就是达到理想了?达到怎样的理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理想么;抑或是因为那门亲事的缘故,而借裙带达到的理想呢?
“我回来了。”李穆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几许欣喜,也有几许疲惫。这句话说出,竟真的仿佛久历行程的游子,在厌倦了奔波劳顿后,终于踏回家门。
“这是今年的礼物。”李穆然微笑,转到她身前,“如何?”
一刹那,如骨鲠在喉,冬水连连笑叹数声,过了半晌,竟问了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林外的阵,你如何破的?”
一如往昔,李穆然轻弹一下冬水的眉心,笑道:“都与你一样不学无术么?我要行军打仗,自然出谷之后,仍要修习阵法。”
“是了。”冬水缓缓低下头,她在外之时为旁事扰心,早将这些抛诸脑后,无暇顾及,但转念一想,又不禁稍有得意,“我没再学,却也能辨得生门,还是比你强些呢。那你回来,嫂子也不问么?”
李穆然淡然一笑,眼中的神采却不自禁地缓缓暗去:“我回家来正大光明,她又能管得什么?”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似隐有极大的憎恶,如同怨责冬水不该在此时此景,提出这个问题。
冬水一惊,方要再问,被李秦一口打断:“冬儿,我一看见这臭小子就来气,他做的东西我不要吃。你去下厨拌几个冷菜,给我们下酒好不好?”
“还不肯原谅你么?”冬水对李穆然悄悄伸了伸舌头,便嫣然一笑,跑进后厨。
“好了,你说吧。”冬水的身影方一消失,李秦便拍了拍手,赫然换了一幅脸孔。
李穆然点了点头,他是昨日进谷,以一日时间与授业恩师和解如初,自非难事。他自怀中掏出一只木匣,随着他这一探一取,木匣之中“轱辘”乱响,可见是盛了什么浑圆的物事。
“孙姨。”李穆然将木匣高举过头,而后竟然跪倒于地,“冬儿在这谷中,虽不属于任何一家,但她最喜兵法,您待她又一向视如己出,故而这件事情,一定要您答应不成。”
绕是孙平自诩多谋,此刻也是束手无措,猜不出堪不透李穆然此举何故。
“啪”的一声,木匣被李穆然启开,顿时一道华彩映射而出,直晃得孙平睁不开眼睛。待定了神,孙平才看清那匣中乃是何物。匣中赫然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珠身赤红似火,周体光润如玉,恐怕纵是大内皇宫,也找不到堪与比拟之物。
“这物事,我们不要,冬儿也不会要。”孙平欣然一笑,将匣盖扣回,满室的彤红顿消,“冬儿的脾性你了解,纵然再贵重千倍百倍的东西拿来当聘礼,她若不肯答应,仍是不肯答应。”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得孙姨。”李穆然道,却不收回匣子,仍放到了桌上,“冬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自非这区区财物可以比拟,但聘礼便是聘礼,我既拿了出来,便万无收回之理……纵然她不答允,我也不会反悔。”
孙平淡然道:“纵然她不答允?穆然,经了这六年的游历,你还是一如以往那般执拗呐。”她轻轻坐正,不露喜怒,只是倒了杯酒,双手捂着瓷盏,仿如暖手。
李穆然拿不准她的意思,无奈之下,慢慢偏头看向后厨,口中喃喃自语:“终有一日,她总会答允。”
少顷,阵阵香气充溢了整间屋子,冬水端着凉菜拼盘,恭恭敬敬地摆在李秦、墨非攻、姜粮几位谷中“酒徒”面前,笑道:“我过几日就要回去。李叔若是馋得狠了,大可来我们玉宇阁呢。一切花销都记在晚辈账上,不好么?”
李秦苦笑了几声,道:“你李叔老了,可走不动这许多路。若是你能留在谷中,自是再好不过。”言罢,有意无意地斜瞥了李穆然一眼,竟不知这一番话是说予谁听。
李穆然被这句话说得脸上一热,心知师徒之间虽然冰释前嫌,但李秦对他离谷一事依旧是耿耿于怀;更何况,如今他还妄想将冬水也扯入这乱世之中,再不回还。
冬水看出李秦心中不畅,自然也看出这二人间的不和,当即强笑两声,试图消解这种尴尬气氛:“李叔说笑呢。等我交待了那边的事情,自是留在谷中,哪也不……”
那个“去”字还没说出口,陡然被李穆然拉转了身子:“冬儿,你随了我去,好么?”
“什么?”冬水一个恍惚,脸上的强笑更为勉强地支持在原处,如同被一瞬冻僵。
李穆然静静地看着她,不再重复。他自是晓得,冬水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因自己所提非分,太过出乎意料。
冬水看着他怔怔发呆,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地轻笑一声,道:“是又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要我出谷……便似五年前一样么?”
李穆然缓缓摇头:“不是。”
“那便不成。”冬水身子一颤,坐到孙平身边,再也不看李穆然一眼。
“冬儿,吃饭吧。”孙平夹了饺子放在冬水面前的瓷碗内,良言温劝,试图打破这满屋一霎那间的寂然。
“嘿,吃饭,吃饭。”见有人动箸,早已食指大动的鲁樵子按捺不住,顿时喜笑颜开。
李秦将桌上无人理睬的木匣探手取过,道:“穆然,这劳什子就由为师代你保管,你何时要拿走,便知会我一声。”
“多谢师父。”李穆然口中发苦,偷眼瞅向冬水,却见她仿佛也是食不知味。大好的生日,只为那一句话,便落得这般地步,他暗暗懊悔方才的一厢情愿。他深知她的脾性,但看她宁愿蹉跎自误,还是不由得怃然惆怅。
一顿饭吃得烦闷无比。当晚,冬水百般寂寥之下,终于悄自溜出冬水谷,顶着凛凛寒风,沿着少小走熟的道路,行到一处高峰之上。
借着林子树顶落雪反射的淡淡白光,八卦阵的全图,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