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主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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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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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恐怕也是行尸走肉,没什么意思了吧。

没有看出李穆然的气苦难耐,冬水兀自道:“我说过,要么同生,要么同死。穆然,我不是不讲信义的人,你也晓得。”

“呵……”李穆然不觉苦笑出声,“信义,信义么?当真是好。”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与平日里天差地别,他的话戛然而止,又顿了许久,才续道:“冬儿,你且放心。真要到了这般不堪,我万万不会令你为难。你是那么憎恨杀人,更何况杀我?我反正双手上也沾满了血腥,自我了断,也没什么干系。至于什么同生同死的,当日情况有别,岂能当真?”

“穆然?”冬水再如何地后知后觉,也听出了他是在负气。然而无论她怎么探问,李穆然都紧绷着面孔,再也不肯说出一个字。

此后的四天,李穆然没有再露笑容,即使是平日间的搭话,也均神情倦倦,不肯多加理睬。冬水自知那日不经意的一句话已狠狠地刺伤了他,是以无论他面目装得如何冷酷无情,始终温和对待。

然而,明明知道李穆然是在为何气恼,也明明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承诺便可化解他心中的苦痛,冬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提及关乎“同生共死”的话。

或许潜心之中,便希望着这般的若即若离吧。倘若离得太近,便会自发地去拒绝,然而内心深处,又怕他就此离开,无心便休呐。

自知这紧要关头,不可如斯地乱了心智,但二人各存心事,委实难清难断。

“还记得怎么做风车么?”临入城前,李穆然忽地勒住马头,停驻在一片残林中。

战火连绵,这原本的大好白杨树林早被摧残殆尽,四处都是化为焦炭的树干,一眼望去,几乎可以看到往日的沙场惨烈。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庖丁解牛的绝艺,用于利剑劈木时,同样屡试不爽。但见数道寒光闪现,一棵一丈高低的白杨残树便被沿着脉络,分作了数十根筷子粗细的枝条。然而长剑之上,却未见留有任何痕迹。剑身光亮如新,晃着正午的阳光,映出千万光缕。

奇怪于李穆然的举动,冬水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捡起几枝合用的木条,又劈了数十个小木片,方笑道:“做这个给谁玩呢?”

李穆然抖落出前一天在集市上买得的一小捆竹篾,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自然是给孩子们玩。邺城刚被攻下,这种手工艺人还不会开张,更何况他们做来,也没你我二人做得精巧。”

“嗯?”冬水一愣,“啪”的一声,随着她惊诧莫名地扬起头来,一根木条竟而断折在她手中。

李穆然笑道:“还记得释道安么?他门徒广布,声名显赫,这北庭各国的君主虽然各自争斗,但都对他十分敬服,对他的门下之人也极为优待。我和他是挚友,他曾答允我,他的门徒会帮助收养战乱之中的孤儿。这邺城之中的法门寺,便有着十余名孤儿,进城后咱们先给他们送些银钱,顺道带些玩具去。”

“如此好事,你怎地不早告诉我?”冬水与他皆是孤儿出身,虽有谷中诸老照顾,但终究羡慕旁人有父有母,一大家人其乐融融;也因而,最看不过的,就是幼弱孩提孤苦无依。如今听李穆然行此善举,她自是再赞同不过。

“你放手吧,都归我做就好。”看着李穆然笨手笨脚地弯着竹篾,冬水“扑哧”一笑,伸手过去,一掌打落,责道,“笨死你呢。当年鲁大叔教咱们做风车,你做了十个,有哪个能转起来的。还拿去人家小孩子面前现眼么?”她轻嗔薄怒之下,笑靥如花、灿似春日,顿将二人这些天的隔阂一扫而光。

“嗯。”李穆然看她高兴非常,自己也是开怀笑着,将木条木片归拢在一处,而后收拾了有些凌乱的竹篾,便静坐一旁,看冬水忙碌。

当真是,许久许久以来,都没再见她这么笑过了。

他一向以为,庾渊的逝去,已经永远带走了往昔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而今天他终于又将那个迷失了的冬水重又找回,他心中的激动与狂喜,委实是溢于言表,难以抑制。

普天之下,能将冬水领出庾渊投在她心上的阴霾的,除他之外,不做别想。

既然如此,他还能埋怨什么呢?

正午的阳光照得二人身上暖洋洋的,斑驳的树影下,那素衫麻衣的女子半跪在地上,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木条竹篾上。她五指如飞,片刻功夫,身边就摆好了各式的风车。微风拂过,“嗒嗒嗒”的一串声音响起,渐渐地唤起了两人内心深处,那极其久远的记忆。

凭借离谷前那一十八年的情份,纵然是庾渊,也无法与这自幼的玩伴相提并论。

“等战事一了,这就是我想和你过的日子。你说好不好?”李穆然见冬水目光闪动,不禁探手过去,轻轻握住那瘦削的腕。透过重重衣衫,犹能感到腕骨的突出,生生地硌着手心。

冬水手上仍不停息,但脉搏的些微颤动更迭,足以让李穆然感知她心头的五蕴交集。

如今再作回答,便是今生今世,都容不得反悔。

“好。”不知过了多长的功夫,在完成了最后一架风车后,冬水终于笃定了主意,头重重地点下。这一声应允,无关乎生死存亡,也无关乎虞诈欺瞒,只是纯纯静静的承诺,如此简单,却也如此的真实。

李穆然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放声长笑,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终究是不枉了这些天所费的心思。他心头一轻,如一块巨石落地,正是夙愿终偿,欢喜无限。一时间,邺城之中究竟有几多凶险,那毒发作起来又有几多痛苦,尽皆被他忘到九霄之外,浑不在意。

仿佛又回到六年之前,二人从没有分开,也从没有这许多的隔阂和陌生。冬水沉浸在他怀抱的温暖之中,思绪却逐着北风而去,飘忽间南回秦岭。

既然亲口定下了余生的婚约,他心中向往的生活也重归恬静平和,那么自己那个“背信弃义”的筹划,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了他才好。

她迟迟不肯说出,并非担心李穆然不肯同意,而是怕二人对毛氏出尔反尔,自责过深,反而贻误了此行事宜。事有轻重缓急,暂且还是把这些次要的,全然忘怀吧。

邺城经过二十万大军将近一年的攻击,早已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巨石砌就的城墙饱经苍桑,虽有临时搭就的木柱支撑,但悉悉簌簌地,仍然不断有破碎的石粒落下。行经城门下时,李穆然一手牵了万里追风驹的辔头,另一手撑起靛色的披风,将冬水罩在一片深沉如暮的阴黛下。

冬水初始总觉得有些许不妥,但偷眼向外瞧去,这才发现身边的不少情侣夫妇,都是一般的作法。想来,南朝的民间习俗终究是含蓄内敛,便是平民百姓,也要受恁多的礼节束缚,即便相亲相爱,走在大街上,行动举止也断然不可如此放浪形骸;而在这北廷之中,民风纯朴简单,人心旷达开明,自是极其坦然地就将浓浓爱意化在一举一动之中,羡煞了旁人,也更增彼此间的亲昵。

这是毫不掩饰的疼惜,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地便沉浸其中。

甫进了城门,李穆然便被看门兵士识出。他身份极高,转眼功夫,便有十余名下级的官员蜂拥而来,赶着献媚奉承。他见得多了,倒也不去推诿,遂大大方方地将万里追风驹交托出去,吩咐诸人好生看待,倘若掉了膘,定不轻饶。

他语气虽然严厉非常,但那接过马匹缰绳的校尉却甚是得意,当即手舞足蹈着,带着万里追风驹向军营方向跑去。其余人等围在一旁,面色尴尬,犹自不肯罢休。

“将军,我识得城西天衣楼的掌柜,前几日刚得了数匹极好的绸缎,这姑娘……”说话的人是前锋营的小将。他阵前冲锋,自然练得目光锐利,转念迅速,此刻注意到李穆然紧紧牵着的冬水,见这女子衣衫破旧,立时得计。

孰料,这马屁当真是拍到了马腿上。冬水在一旁瞅着这群人卑躬屈膝的丑态,早已大感腻烦,这时见其中一人涎着脸冲自己过来,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横了那人一眼,便扯着李穆然大步离去。李穆然微微一笑,也不与那几人再扯闲话,只招了招手,要他们各司其职,莫来纠缠。

此后一路,李穆然抱着那满怀的风车,与冬水愈走愈快。冬水初始只当二人一心奔去法门寺,但走着走着,也慢慢觉察到四周的氛围有所变化。

每过一条街巷,总能隐约听到一声竹哨,这竹哨或高或低,或长或短,未有相同,且其声微细,稍不留神便会漏掉。想来,是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二人,彼此间以哨声通信,但用心是好是坏,终究难以看穿。

侧仰着头望向李穆然,见他嘴角上挑,双眸隐隐现出光芒,似是运筹在握。

“放心。”蓦然间,她只觉手心一痒,正是李穆然在她手心之中,轻轻划出了这二字。

从正门入了法门寺,发下风车后,李穆然却由不得她与一众幼童嬉笑,而是匆匆带着她一起入了寺庙后院。

“长生牌位尽供在此处。”领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推开朱红的门,便知趣退下。

“孙平”、“周蝶”、“李秦”、“韩难”、“姬回春”、“姜粮”、“公输樵”、“墨非攻”,乍一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八块长生牌位。牌位前香烟缭绕,一尘不染,可见李穆然确是与释道安私交非凡,且花了大把的金钱,才让这庙中和尚对这几块长生牌位如此的上心。

“怎地没我的牌位?”冬水仔仔细细地瞧了两遍,确信没有看错后,登时沉下了脸,满脸的委屈。

“别急别急。”李穆然微笑着,扶着她的肩膀向后排的牌位走去。

直到屋子最偏僻的一角,借着微弱的烛光,冬水才蒙蒙胧胧地瞅到那一台孤零零的牌位。虽然不染纤尘,但香炉中的檀香早已燃尽,不知距离着上次添香,已有多久时间。

“咱们都不信这些,添不添香的,也只限于心意。”李穆然边说着,边拣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了,又用掌风扇熄了明火,“你的牌位,非我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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