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做声,知道夜里容易被发觉,他就安心睡觉。这日吃了早饭,钻个空子,将一身换洗衣服,一柄宝剑,先藏在外头的茅草堆里,再回头装个幌子,见龙玉凤并未起疑,说声:“玩儿去”。拔脚就溜,直奔长江边。
他生怕龙玉凤发觉赶来,不走大道,见小路就岔,到午饭时分,估计赶了五、六十里,却长江的影子都没见着,心下慌了,肚子里又叽哩咕噜直闹,自思:“这样走可不是个事,遇着人家,我得问问,顺便要碗水喝。”肚里叽咕一叫,因又想:“说不定有哪位好心的大爷大嫂,见我个子小,就留我吃饭呢。”想得倒美。
拐过山角,前面一个村落。到近处,只听得人声嘈杂,哭声,喊声,叫声,响成一片。这小子天生爱管闲事,好奇心一起,倒把正经事给忘了。循声而去,老远只见一座大院子,熙熙攘攘,围着不下二、三百人。
楚天英个子小,到近前,只看见人家的屁股,不知道前边的情景。焦躁起来,在人缝里,硬钻进去。三钻两钻,到了最前头,已是人家大门口。只见大门前席地坐着一个老者,在呼天抢地的大哭,那老者六十上下年纪,衣着富气,想来是此屋主人,此时披头散发,老泪纵横,已全然不顾体面。有两三个老者在劝他。边上人议论纷纷。“可怜,申老爷五十岁才得这一点骨血,这一给强盗掠了去,便是羊入虎口了。”“那也不然,强盗打的是申家宝物的主意,献出宝贝,小公子不就换回来了?”“说得轻巧,申老爷若肯献出宝贝,早升官发财了,还用得着在这乡下做土财主?”“说的是,小公子虽是申老爷的心肝肉,这宝贝却是申氏一族的命根子呢。”
听这一回,楚天英已明白了其中底蕴:这老者姓申,家藏一个什么宝贝,强盗绑了他儿子去,要他拿宝贝换人,正是江湖上典型的绑票案,楚天英从父亲口里听得多了。楚江龙说的许多江湖典故,关键之际,总有一位大侠客挺身而出,大施神勇,化危解难。此时楚天英心里痒痒的,寻思:“未必别人做得到,我就做不到,这十多年苦功岂非白费了?”正要挺身而出,反过来又想:“我个子太小,这一出去,寒酸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钻入人堆里,弓着头一阵乱窜,口中鬼哭狼嚎:“强盗来了,杀人了,放火了。”他个子小,嗓门却大,叫得又凄惨,一干村民,哄的就炸了窝,呼爷揽女,东奔西窜,一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那申老儿是吓破了胆的,忙要爬起来,心慌手颤,又到了这份年纪,一时怎挣得起?正惊慌,只觉腋下伸过一只手来,腾地托起,脚不点地,进了院子,忙叫:“快关门,快关门。”下人手忙脚乱关了院门,闩上大栓,心下稍安。先以为扶他的是自家仆人,看一眼,却是一个生脸娃娃,不暇多想,只命:“好生呆着,莫出去。”又命管家,召集家里健壮佣仆,各执家伙,守住院墙,楚天英看着一干蠢笨大汉,慌慌张张,奔来跑去,心下好笑。大笑道:“没什么强盗,我逗你们玩呢。”
申老儿侧耳细听,林中静悄悄地,并不闻杀叱哭叫之声,遂命下人架梯窥看,也报:“不见强盗。”这下恼了,提起手,便在楚天英头上撮一个爆粟:“哪里钻出你个小老爹来,拿强盗糊人玩。”
楚天英心底冷笑:“打得好,呆会你就要求我了。”叫道:“申老丈,你还要不要你儿子的性命?”他这话猛生里冲出来,申老儿着实吓了一跳,眼呆呆看着他,心里打鼓:“这小老爹也是强盗?这下好,放家里来了。”他边上立着一个仆人,叫牛二,是家里出了名的大力汉,暴叫一声:“好贼子,就拿你换我家少爷。”扑上去,抓着楚天英双肩,却提不起来,正发呆。楚天英伸一只手揪住他腰间汗巾,举上半空,喝声去,一扔,就有两、三丈远,砸倒了老大一丛芭蕉,半天爬不起来。也是有这一丛芭蕉,否则非摔个半死不可。
那申老儿见他如此神力,顿时挤舌不下,半晌才道:“小……大王高抬贵手,老汉情愿献出宝贝,但求小大王放还犬子。”楚天英摇头:“我不是强盗。”申老儿又是一愣:“那小……公子刚才的话……?”楚天英打个哈哈:“我不是强盗,乃是强盗的克星,老丈若想要儿子的性命,正是时候。”申老儿复又一愣:“什么时候?”“吃中饭的时候啊。老丈只需请我吃饱了,包在这双拳头上面,救出你儿子。”楚天英将一双精瘦拳头,撞得咚咚响,倒仿佛不是肉做的,而是石雕的,铁铸的,这一手加上刚才摔牛二的神力,直叫申老儿喜出望外,喜道:“原来公子是个行侠救义的大侠客。”忙命备办酒饭,相请少年侠士。
席间互询姓名,楚天英方知申老儿全名申百福,是临江县出名的富翁,只是子息不繁,五十上头方得一子,取名晚灵,今年十岁。早间在院门外玩儿,突然窜出几个强盗,扛了就走,留下一句话:“明日午间,村西二十里,刀头岭下,拿申家传家宝笑弥陀换人。”
原来申家先祖,曾于一天竺僧手中得一玉雕笑弥陀。此物有个奇处,能知吉凶祸福,家道兴衰,奥秘就在他的脸上。家道中兴,人口安康,笑弥陀便喜笑颜开;反之若是去财运,或者人丁夭亡,笑弥陀则紧锁眉头,面带愁容,百试不爽。
楚天英最是好奇,给他说得心里痒痒的,极想看看笑弥陀是否真的灵验。但他听父亲说江湖掌故多了,知道其中许多禁忌,不可随便开口。申百福年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心中寻思:“这小娃娃年纪小,行事却老到,看来还真有点名堂。他如此功夫,若生歹意,我全家老少性命都在他手里,遑论笑弥陀,我不妨与他赌一赌,若好时,是个人情,不好时,也落个直快,免他另生歹意。”说声少陪,到里间,捧出一个檀木盒子来,先就满屋清香,打开盒子,锦垫上一尊半尺来高的白玉弥陀,直捧到楚天英面前。楚天英不想他如此坦诚,喜动颜色,接过手来细细端视,见那佛晶莹剔透,眉目生动,极是传神。此时,两眉紧锁,却是一脸愁容。楚天英啧啧称奇,端祥一阵,盖上盒子,复递还申百福。笑道:“老丈放心,明日此时,玉弥陀必定笑逐颜开。”
申百福接过盒子,心中一块石头方落了地,暗叫:“侥幸。”拱手道:“一切仰仗少侠。”亲自捧了宝盒到内间收藏妥当,出来殷勤劝酒,但言词间却总有些不自在,楚天英人小鬼大,如何不知这申老儿心中想法,乃嫌他年纪小,有失体统呢。心里道:“我得弄个鬼,装回大,说话才有份量呢,否则不好救人。”
原来楚天英身体有一桩奇处,自经霹雳丹煅炼后,五脏六腑坚如钢铁,万物莫能伤。任你穿肠毒药,到他肚中,也只当一道点心。
喝得几杯,他便装醉,手舞足蹈,斜着眼看那申老儿,上上下下的瞄,申百福心中惴惴,却听他道:“申老弟今年高寿?”申百福心中有气:“你这么一个毛人,就称我老弟,我若争气时,重孙也大过你了。”但不敢发作,忍气道:“不敢,今年整六十了。”楚天英啧啧摇头,又道:“几月几日生?”“三月初七。”楚天英扳起手指,乱掐一阵,申百福看他弄鬼,心中嘀咕:“难道他还会算八字?”却听楚天英道:“我那第三个重孙子,今年也六十岁,却是三月初八的生辰,比你小一天。”
此言一出,申百福心中大是光火:“这混账小子,灌多了黄汤,倒拿老夫消遣耍子。”换在平日早命人赶出去了,今日一则忌惮楚天英神力,二则还抱着个救人的想头。只微愠道:“公子醉了,请到客房歇息。”使个眼色,两个庄丁便上来搀,却给楚天英手一挥,各跌出丈远,嚷道:“谁说我醉了?我没醉。”笑眯眯的看着申百福:“老弟不妨猜猜,我今年多大年纪了。”申百福心下嘀咕:“你能有多大,有十岁顶天了。”却防着他借酒装疯,年纪大,给他舞一下,不是玩的,只得奉承道:“请教公子贵庚?”楚天英一挥手:“唉,什么贵庚,你要请问高寿,告诉你,老夫到今年,足足一百零八岁呢。”
申百福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我看你一百零八天,也许倒有。”却听楚天英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老夫话了一百多岁,长相身材仍只看得十来岁光景?”申百福心中已老大不耐烦,勉强摇头:“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请教我?”“请教。”
楚天英呵呵大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也罢,老夫便传你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秘方。老弟家中可有砒霜?”砒霜又名“心一跳”,“穿肠刀”,最是绝毒,一般大户人家用来药老鼠,都备得有。申百福果然应道:“有。”“拿半斤来。”申百福吓一大跳:“干嘛?”“先莫问,只管拿来。”“可没那么多。”这砒霜只偶尔药老鼠用得着,每次也只挑一丁点儿,谁家备那么多。“有多少,只管拿来。”申百福瞧他不耐烦了,怕他发蛮,只得命仆人取来,桑皮纸包着,约有二、三两。
楚天英拿过来,都倒在酒碗里,拿一根筷子慢慢的搅。申百福大惊:“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刚才不是说了,教你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秘方啊。”申百福一弹而起,连退数步,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楚天英忙摇手:“放心,你现在还喝不得,我这碗砒霜酒,喝之前,得先请师傅给你布气,洗毛伐髓,方才喝得,否则立死。”申百福抚着胸口:“原来你也知道喝得死人,我倒看你这个把戏怎么玩?”眼睁睁看着,暗道:“你若喝下去我才服你是个真狠呢。”楚天英将碗端到嘴边,申百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口,楚天英却又放下,道:“老弟可知世人称老夫做什么?”“不知道。”“猜一猜。”“猜不着。”“也罢,就告诉你吧,世人称老夫做‘快乐童子’,‘不老神仙’。都是这砒霜酒的功力呢?”“是吗?”申百福口中淡淡的应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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