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的顶点,站着夔,一条赤身裸体的汉子。长发四散,满脸虬髯,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似铸入了眼前这残阳血色的钢铁,如山岩般块块垒起;每一寸肌肤下似乎都涌动着无穷力量,随时可以喷薄而出。
山下,有鼓声,五百名力士愤怒的鼓声;山下,有杀气,一千名力士刀剑出鞘,利箭在弦,指着山顶的夔!
夔冷冷地看了一眼山下,轻蔑地笑笑。一千五百名人类最强的力士就想杀了我?也许在千年前还可以,但千年后的今天,是绝对不可能的!千年前,夔还是兽身,两眼光炬如日月东升,吼声震天如惊雷过境,一足而瞬间行遍六合。那时的夔在混沌初开以来的洪荒神兽中是有名的花花浪子,除了玩乐之外,简直无求无欲。直到千年前,在这天柱山顶遇到了看晚霞的她。
夔在心中随时能轻易地描绘出千年前那个黄昏每一缕风的吹向,每一片叶的飘轨、阳光的变化、云霞的幻换,只有她,夔想了千年也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来形容、来描绘她的那份美丽!夔很快知道了这位女神是谁,更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修炼、看晚霞。千年的修炼使夔脱胎换骨,也使夔拥有了可以与三界九天任何大神抗衡的神通,但仍不能使夔找她,去看一眼她。夔只在心里默默地守护那份美丽,而决意不去占有和亵渎。
每每想到这里,夔会忘了眼前的所有一切,任凭天边的那一片云霞映在眼底,而眼光中流露的柔情足以让天地为之一叹。
鼓声,杀声再一次冲天而起,将夔从陈思中拉入现实!
没用的!夔摇了摇头,心想以我现在的神通,一根手指就可以让这一千五百名力士瞬间灰飞烟灭。即便我什么也不动,人间也已无任何兵器能伤我这副自混沌以来就已金刚不坏的躯体。力士首领,同为洪荒神兽之一而修成人形的应龙在这九九八十一天里,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不伤我一根毫毛,为什么还不知难而退?
这时,一声山响,鼓息,刀剑入鞘、弓箭入囊,应龙越群而出,往夔面前一跪!
夔懒懒地问:“跪我干什么?”
应龙再拜,说:“应龙为天下苍生请命!”
夔一笑:“天下苍生关我什么事?又关你这洪荒神兽之一的应龙何事?”
应龙振声答道:“今黄帝顺天意,治世间。神、鬼、人、兽各得其宜,只有蚩尤意图谋位,纠集了诸天魔神做乱天下,黄帝应天命讨伐。无奈,蚩尤和诸天魔神合力布下的弥天雾阵在涿鹿将黄帝和大军困住。若不破此阵,黄帝必败,则天下苍生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弥天雾阵吗?那是蚩尤和诸天魔神以性命诅咒布下的绝阵,若能破了,岂不是等于一下子将蚩尤和诸天魔神灭了个一干二净?”夔抬了抬眼,说:“可惜我破不了,而且三界大神中也无人可破!求我何用?”
“有人能破!”应龙极为为难地看了夔一眼,说:“据说以夔皮做鼓,以大泽雷兽之骨为槌,以五百勇士鼓之,可破蚩尤之气、诸天魔神之焰,自然也就能破弥天雾阵。”
夔哈哈大笑,说:“雷兽之骨易得,现在云梦大泽中还很有几只不知进取的蠢物,每天只知道吃饱后敲肚皮玩!可夔自开天辟地以来只有我,而且夔之命神气元都集中在皮上,一旦被你们拿去蒙鼓,就意味着我神形俱灭,永不超生。你想我会帮你吗?”
“这……”应龙一下子僵在那里。
夔摇摇头,拍拍应龙的肩膀说:“回去吧!你也尽力了!到底是谁出这种鬼主意让你们用夔皮蒙鼓的?”
应龙黯然起身,喃喃地说:“是……是九天玄女。”
夔的眼中登时精光暴涨,一把抓起应龙问道:“是谁?”
“九天玄女!”
……………☆……………☆……………☆……………
中原,大雾。
坐在军帐里的黄帝沉郁无语,已经八十一天了,如果那一千五百名力士还不能带回夔鼓的话,那么涿鹿之战将以黄帝一败涂地而告终。虽然九天玄女早已告知了夔的所在,并说以应龙率一千五百名力士足以杀夔取皮。但黄帝知道,那是千年前的事了!这千年来九天玄女一直居于九天之上,幻晶之宫,又怎会知道在天柱山上修炼了千年的夔是何模样?
“大王不必担忧,那夔自混沌初开以来几十亿年的时光中,都不思修炼,功无寸进,又怎么会在千年里一跃而起?”九天玄女冷冷地站在黄帝的对面,说:“以一千五百名力士之力足以杀夔取皮。”
黄帝身边那位长眉垂胸,长须垂膝老头,正是宰相风后。他正闭着三十年未张开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不管杀不杀得了,今天午时之前,若力士们还没带回夔鼓的话,那么不仅是人,连三界大神也只能承认失败的命运。”
九天玄女神色不变,说:“那就等吧!至少在这柱香烧完前,我们还有希望!”
帐中三个人都不再出声,只是看着线香一寸一寸地烧下去。只剩一刻钟了!只听帐外一阵兵甲响动,应龙昂首入内,单膝点地说:“禀大王,夔鼓已就位,五百力士鼓手已执槌待命!”
黄帝大笑一声,“锵”地一声拨出腰间的长剑,喊道:“来得正是时候,擂鼓助威,让联与应龙将军直破敌营!”
“擂鼓……”传令官一声号响。天地间顿时为一片惊雷般的鼓声所充斥,刀剑纷纷自鸣出鞘、旌旗无风自动、战马狂嘶、十万将士喊声震天。黄帝仰天长啸,跃上龙马,目光直指前方,直待雾消便可一举席卷千里、破魔灭敌!
“大王且慢”风后猛地一睁双眼,连满天的风雷狂呼都掩不住他的声音:“夔心有憾,虽鼓不力!这样的夔鼓无法破弥天雾阵!”
黄帝大惊:“什么?”而眼前不减一丝一毫的滚滚浓雾一下子让他愣在当场。
风后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转向应龙说:“将军可否向本相说说取夔皮的经过?”
应龙毫不隐瞒,说:“夔在千年里已修成人形,神通无边。应龙率一千五百名力士在八十一天里,用了武力、法术三千六百种,无法动他一根寒毛。最后,应龙不得不以天下苍生为求,才使得夔自捐其躯!”
风后一惊,问:“夔在捐躯之前,可有说过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应龙摇摇头,说:“夔很平静,什么也没说。”
风后长叹一声说:“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夔有毕生大愿,却无人能知。何况即便知道,我们也只剩下不到半刻钟时间,又怎么能完成他的遗愿,使夔鼓真正敲出天地之音?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九天玄女也一扫刚才的镇静,扶着帐中的台案,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百万年前,自女娲大神补天耗尽生命之后,她胸中维护世间人类的殷切之心不灭,才化生为九天玄女。即便是这千年高居九天的生活,仍然不改其对人类的爱护之心。是以蚩尤刚叛乱时,九天玄女就重返人间,传黄帝兵法、治国之术、造指南车……用尽无数的心血,才使得黄帝在对蚩尤的战争中节节取胜,避免人类成为神魔的附庸,直到蚩尤纠集诸天魔神结下这弥天雾阵。
难道?难道人类的进程就此为止?黄帝将败?我将败?人类将败?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场败局的发生而无能为力?女娲大神啊,我怎么配称为你爱心的化生?九天玄女顿觉满腔的悲伤弥漫在心间,口角无力地吐出一个“败”字时,止不住一滴清泪从眼角溢出!
“嘭!”天地间的鼓声随着这一点清泪的落下倾刻间化为一声。
云开、风止、雷息;槌碎、鼓破、雾散!
弥天雾阵、诸天魔神随着这一响鼓声化为乌有。
“原来如此!”应龙喃喃地自语:“难怪夔听说是九天玄女的计划时,那么平静自然地捐出了自己。也许他捐出自己时只想换取九天玄女的一滴泪,即便这滴泪不是为他而流……”
风后不紧不慢地接道:“也许夔毕生的大愿是能为九天玄女擦去一滴泪…”
是否如此?谁知道呢?
唯一知道的就是,当九天玄女的一滴泪滑落时,也是夔鼓敲出真正的天地之音一振便逝的时候。
第二章同心钟
“我出函关了!”
“原夷!你还好吗?”
怀里的同心钟已微微发热,颤动着,仿佛此刻李耳的心情。
李耳斜斜地骑在青牛上,任由阳光斑驳地在脸上晃动。风正懒懒地吹拂着他长长的须发,凌乱的衣袂自由地与飘落的黄叶相戏、分离。但外表的悠闲丝毫不能让李耳紧张的心有过片刻放松。
李耳也曾在别的时刻紧张过。六岁时,高谈阔论逐走他不喜欢的老师时,李耳紧张过;十二岁时,面对举世大儒们,演化《连山》、《归藏》,李耳紧张过;十六岁,应天子试,纵论天下时,李耳紧张过…但在十八岁那年开始,李耳就再也没有紧张过!看惯风云,听得冷蝉,热酒无法壮其心怀,冷冰胸无法冷其心襟,在平淡如水中,是李耳悠然的八十年。
但现在,李耳却抑止不住的紧张。那种近乡情怯的紧张,那种让人情不自禁想迎天大叫几声的紧张,让李耳原本如此平静的心田承受着日夜狂风骤雨般的袭击。
“原夷!你是否还怨恨当年我的出走?”
“原夷!我不后恨当年的出走,但我从来不知道当年的出走是对还是错!”
“仍记得那个暮春的夜晚,你偷偷送我的那炒两颗蚕豆。我曾珍惜地藏了足足七天,直到我们最好的朋友九岳在掏我口袋时,发现了它们。我不敢说是你送的,只说是自己吃忘了,而后与他分享了那两颗蚕豆。我不记得那是在四岁,还是五岁,但我记得你见九岳从我口袋中翻出蚕豆时的窃喜,记得对我说慌时的不满,更记得我将一颗蚕豆分给他时的黯然。”
“也许就是这一幕,预示了我们的一生。我虚伪的自尊和怯懦使我迟迟不敢开口说出对你的爱恋,直到九岳那天在大庭广众下的示爱。那句洪亮的‘我爱你’和你看着我时那种黯然的眼神宛如两把刀剑深深地插入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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