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清不知道钱逸群不待见他,只以为道长是生妹妹的气,还追上解释了半天,让钱逸群一早上就有种疲惫欲睡的感觉。
好不容易打发了李一清,钱逸群取出昨晚的战利品,那叠收不进金鳞篓里的经。虽然上面的字仍旧是一个都不认识,也猜不出是蒙还是藏,抑或是梵之类,但总算发现这经不是手写,不是版印,而是拓印的。
有人先在石头上刻好了经,然后用纸一张张拓下来。如此一来,纸上所带的圣力竟然超过了金鳞篓能够收纳的范围,真不知道原始石刻到底是何方神圣。
钱逸群拿着一叠佛教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索性找了个半空的木函,将这叠佛经放了进去,上面再用道经压住。他怕rì后万一有用找不着,又在木函上刻了个小小的万字图形,放归原处。
办完了这事,钱逸群总算有时间考虑一下初十rì的论难了。他已经知道有个乌斯藏僧人要当众发难,干掉他来换取得登巴的女儿,却不清楚这位藏僧是否会得到白眉老祖毙命的消息。若是他在论难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恐怕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吧。
……
就在钱逸群为论难而头痛的时候,扬州城里的一间黝黯的房间之,两个男人正沉默对峙着。
这是一家暗娼jì馆,不曾在官府备注,只是私下里接待一些老客。住在这里未必舒适,却十分安全,正适合一些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
谢宣跟了白眉老祖三年,也得授了三五个阴山法术,寻常驱邪骗钱看风水十分胜任。他本以为自己命旺,无论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谁知跟着师父下了一趟玉钩洞天之后,整个人生都变了。
想起昨晚那个宛如恶鬼一样的杀手,谢宣就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惊恐。师父白眉老祖是他见过人最厉害的人物,竟然被一击秒杀,连讨饶的机会没有。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这里!
谢宣手背上的青筋跳动,吃不准是跟他说话,还是出手试试这人的斤两。
第三十九章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六)
一旦有了任务,时光就跑得飞快。
初十rì很快就到了,也就是钱逸群登台论难的rì子。鉴于和尚总是不肯吃亏,陈监院自然也不肯让钱逸群独自一人上台受秃贼诘难。不论是否能帮上忙,起码要在气势上压倒那帮和尚,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也!
钱逸群却不这么想。
这场论难明显是输多赢少,自己若是孤身一人,输了也能混一个“虽败犹荣”。若是祖师庇佑,自己竟然胜了,那更是舌战群僧,说不定还能为rì后扬州的旅游业增添一个人素材。
“所以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诸位经师就在下面为小道压阵吧。”钱逸群坚定道。
陈致和很快想通了这个道理,便也不再坚持。一时间打起诸真宝幡,率领众道士大张旗鼓往大明寺去了。
钱逸群等郑家人送来了大角鹿,这才骑着这头四不像单独赶往大明寺山门牌坊前的论难方台。
此时已近辰时,僧道信众早就将论场围得水泄不通。更有扬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盛装出席,作为裁判。
因为郑家影园之事,秦晋边商与淮南内商之间矛盾直接激化,使得这两个商帮并不以自己的真实信仰为区分,只是单纯因为郑元勋支持钱逸群,内商便集体站在了琼花观一边。边商自然抱团,对大明寺多为奥援。
实际上大明朝的宗教格局有南僧北道之说。北人多信道,南人多信佛,此时却正好反了过来,可见无论佛道,碰上意气、钱财之事,终究得乖乖让路。
钱逸群跨鹿而来,当即便有郑家隐在人群之的帮闲清客大声叫好。这个喊一声“神仙”,那个叫一个“高真”,将钱逸群的出场烘托得无比热闹。
大明寺那边众僧侣早早登台。此刻只好看着钱逸群独自出尽风头。有些个年轻气盛的和尚,见钱逸群如此做派,受尽礼遇,自己却枯坐在台上吃风,心头无名之火已经熊熊燃烧,准备等会狠狠杀一杀钱逸群的气焰。
钱逸群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论难比街头谩骂其实高明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两帮人打嘴仗。真理到底为何物,并不是论难的重点。
重点在于谁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说得火冒三丈,说得自毁形象……这点上,钱逸群倒是颇有些自信。
缓缓走过通道,钱逸群在诸真宝幡间下了麋鹿,抬步上了台上,转身向裁判们鞠躬致敬,口称:“无量寿福。”
扬州府尊是钱逸群的旧识,又与郑元勋交好,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得罪晋商,但心多少有些偏向。他纵容钱逸群摆足了架子。这才出声道:“本次佛道论难,乃是辩真伪。启智慧的一场盛事。本府考究史册,决定沿用轮流发难之旧规。凡有精辟论答者可留台上,学识不精者谢师下去。尔等可有异议?”
大明寺那边以慧光法师为首,合什道:“贫僧等遵明府之命,不敢异议。”
“老爷容秉,”钱逸群略略打了个躬,“他们有三十二人。我只有一个,这不公平。”
“当rì我们并未限制人数,只要你们有人上来。便是三百二十个我们也认了!”和尚那边纷纷啰唣起来。
钱逸群等他们嚷完了,对府尊笑道:“老爷,小道只想提三点,若是他们同意,便比。若是不敢答应,则小道也不强求他们论难。”
“你且说来听听。”扬州府一本正经,看似铁面无私。
“其一。”钱逸群竖起食指,“只能一问一答,所答荒谬或者结口难言者,自己下去,不得耍赖。”
“题之义。”扬州府看了一眼慧光和尚,先应承下来。和尚那边觉得这和旧规区别不大,便也不做声了。
“其二。非问答之人,不可出声提示,不可交头接耳。违规者逐出。”钱逸群道。
“这也是旧例。”扬州府通判已经摸到了上官的脉搏,抢先说道,以此证明府尊公允。
慧光想了想,觉得也算公正,微微点头。
“其三,小道得问三十二问才能赢。他们只需问一个偏冷的题目便能胜了。这不公平。”钱逸群道。
和尚们登时有鼓噪起来,叫嚷着让钱逸群也去找人来。
“老爷,刚才他们可是允我找三百二十人的。”钱逸群抓住那些和尚的话头,“现在小道只要三十次免答牌,省得他们净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戏弄大众。这二者,请他们择其一吧。”
之前规则没有完善,和尚们知道琼花观找不到那么多道士,自然可以信口卖乖。现在钱逸群细致了规则,一人只有一条命,答不出来就要下去,若真的让道士来上三百二十人,那还论什么?
慧光和尚与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僧人交谈几句,起身道:“府尊明鉴,我等愿意饶他三十张免答牌。”
“我还要先发问。”钱逸群追了一句道。
慧光想想三十张免答牌都已经给了,先发问也没什么关系,便应允下来。
那通判也是聪明,从大明寺附近的酒楼里要了十五双竹筷,权当免答牌,与两边清点完毕,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回到琼花观一边,扫视下面观众,意外地竟然看到许多马车,那是大家女郎不愿抛头露面才用的法子。
——她们也真无聊,无论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这种事也要凑热闹?
钱逸群清了清喉咙,盯住了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和尚。
那和尚头戴黑绒棉的暖帽,在寒风冻得口鼻通红,瑟瑟发抖。
钱逸群数出他的排数座号,道:“大师,请指教。”
那和尚自己又暗自数了一遍,确定是自己,这才站起身,打躬道:“小僧慧法,请指教。”
“大师,请问上一次佛道论难,是什么时候?”钱逸群问道。
“是、是、宋理宗年间,开平府论难。”那和尚嘴唇打颤,“对否?”
“对。”钱逸群微微一笑,进展比自己想象得要快啊。
那和尚如释重负,合什一礼,坐回座去。
钱逸群见慧光要起来发问,却抢先喊了另一个年轻和尚,问道:“开平府论难,两家分别有多少人出席?”
“府尊老爷!”慧光抢身起立,“依照规矩,是他一直问下去不成?”
“不是啊,是一问一答。”钱逸群解释道,“道士问,和尚答。然后和尚问,道士答。这才叫一问一答。”
“那为何道士连连发问?”慧光怒道。
“哈哈哈,大师谬矣。”钱逸群道,“道士问上回论难者何。和尚答开平府论难。然后和尚问对否。道士答:对。现在道士再问,有何不妥?”
慧光一噎,登时嘴角抽搐,指向钱逸群道:“你、你、你胡搅蛮缠!”
“大师,修行人谨言慎行,字字斟酌,既然你问了我答了,便有人神共鉴,岂能随意否认耶?”钱逸群转向府尊五泉公,道,“老爷,小道读书,曾见‘明者慎微’之说,可应于眼前否?”
五泉公与左右同知、通判低语两声,朗声道:“轻者重之端,小者大之源。道士所言乃是。和尚且当慎重。此轮该当道士问,和尚答。”
慧光欲要再辩,他身后那年和尚却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坐下。他欲语还休,也只得坐下。其他和尚自然愤愤不平,怒视钱逸群。刚才那个慧法和尚自觉犯了大错,低头不语。
见钱逸群旗开得胜,场下众清客纷纷鼓噪:“好道士!好机智!”
一时欢呼如cháo,让和尚那边越发羞怒起来。
那年轻和尚也是熟读经论的,既然被选拔来参加问难,自然对于上次问难不会一无所知,当即道:“两家各以十七人为代表,而旁听者多于数百。”他吸取了教训,不敢问“对否”,只是看着钱逸群,等他公布答案。
“请大师发问。”钱逸群不置可否,直接让他发问。
那人一愣,正要推脱,却见慧光给他使眼色,让他发问,免得那道士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请问道士,何谓性相两空。”那僧人虽然有所准备,但因为辈分低微,却没准备过发问,不自觉抛出了个十分基础的知识。他自己问完便有些懊悔,觉得问得太浅了。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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