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命去告御状,唉,这官场上的是非,岂是能仅凭一腔热血断得的!
烛火在纱罩中跳动,将冯年瑜沉重的身影投在雪白的墙上,冯年瑜隔着红纱罩看烛火,只觉得那烛火有血一般的颜色。长江中的漕船一事他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在京中那么多年,在官场这么长时间,这种事情是瞒不过他的。只是,冯知府没有陈知县的那个勇气,他也没有当年那种不顿身家性命的锐气了,他还有个女儿,冯年瑜只想把自己的女儿瑶环平安无事地抚养长大。
秦海青也谈到了杨小姣,她似乎是偶然地提起杨霄这个女儿,问他是否最近见过小姣,冯年瑜当然没有见过她。当年杨府女眷被一道圣旨卖为官妓之时,冯年瑜曾经试过偷偷地把小姣买出来,可是却没有成功,后来冯年瑜自身难保,这件事儿也就被搁了下下来。眼看老友之女进了火坑却无法救助,他已无颜再见那个印象中清纯可爱的小姑娘了,虽然自此以后,他每年都会偷偷地派冯安去京城的天香楼给那个叫玉版的花魁送些财物,却从来不让她知道是谁送的。
冯年瑜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屋里踱了起来。为什么秦海青这个时候孤身来曹州,她真的只是代父亲来看望老友吗?冯年瑜走到窗口,月亮时隐时现地在云中撒下凄冷的光来,院中的假山阴森森地立在那里,墙边的树丛阴影重重,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冯年瑜的心头,冯年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觉得应该和秦海青再谈谈,秦海青一定是为别的事来的。
冯年瑜打开门,连叫了几声“冯安!”冯安一边儿提着鞋,一边儿从旁边的房中跑了出来,他正跷着脚就着一碟花生喝着小酒,听见老爷叫唤,忙不迭地应声出来。“去请秦姑娘来,我有话要和她谈谈。”老爷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说道。“是!”冯安应了一声,便朝客房那边快步走去。
冯年瑜见冯安走了,转身走回屋内,屋里仍是一片寂静,冯年瑜迈进门,一眼看见窗旁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个子不高,很瘦,穿着一身黑衣,脸是蒙着的,手里提着一把剑。冯年瑜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人,该来的总是会来,这几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谁让你来的?”冯年瑜问。那个黑衣人没有回答,他慢慢举起手,掀开了面纱。冯年瑜见到那个人的脸,惊呼了起来:“蒙……”他没有办法把这句话说完,因为他的喉咙立即被刺穿了,冯年瑜只是瞪大了眼睛,直沟沟地望着那个人,他想说很多话,但说不出来。黑衣人走过来,在直直站立的冯年瑜肩头推了一把,冯年瑜便倒了下去,他死了,黑衣人看见一颗泪水从冯年瑜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滚出。“啐!”黑衣人向他啐了一口,转身走到窗口,一纵身便跳了出去。
秦海青随着冯安走到了冯知府的房前。“老爷,秦姑娘到了。”冯安叫了一声,屋里没有回应。“老爷,秦姑娘到了!”冯安提高了嗓子,又唤了一句,屋里还是没有回应。“请姑娘稍等。”冯安向秦姑娘揖了揖,推门进去。突然间,冯安尖叫了起来,发了疯似地一把将站在门口的秦海青推向一边,狂奔了出去。“来人啦!不好啦!老爷被杀了!”冯安凄厉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碜人。秦海青一步跨进门内,见冯知府就躺在门边,俯下身仔细看去,可以看见冯年瑜颈中流血不止,一支精致的碧玉钗插在喉中,镂空的钗身已灌满血水,而鲜血还在汩汩地从钗眼中流出来。
秦海青突然觉得不对,冯安的声音消失了。秦海青跳起来冲出门去,冯安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的月光中,一动不动。秦海青屏气静听,院中有人向这边赶来,却没有离去的声音,想是凶手已经走了。秦海青细看冯安尸身,没有任何流血的地方,只见冯安脸色极为恐惧,仍做张嘴呼唤状,想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一掌毙命。秦海青正待细看,忽听一声怒吼:“大胆刺客,给我抓起来!”一只灯笼向她打来,秦海青挥臂扫开,正待开口,一群手持兵刃的家丁衙役已向她猛扑过来!
第二章
秦海青心中懊恼,知众人已将她视作刺客无疑,切不可再生事,急向后退去,口中叫道:“我是冯知府的客人,刺客已逃了!”那些家丁衙役哪里肯听,冯年瑜一向待下人不薄,故府中众人对他甚是敬重,今日得知冯知府遇刺,众人心中悲愤,哪里还听得进秦海青的辩解。秦海青腾挪闪躲,已退至角落,因是以故友之女的身份拜访前辈,故而自到曹州以来,她一直只作一般女子冗衫长裙打扮,此时应冯安之请,夜间见长辈,自然也是未带兵刃,而冯府家人个个做博命状打来,却又不可伤及他们,秦海青不免为衣裙所累,有些不便,左边刚闪过一刀,右边一枪又戳来。秦海青这份脾气,看群殴可以,若要打群架又不能出手,实在是难受得不行。念在众人俱是出于一片忠心,也不好真发火,嘴上喊又没人听,只得使些“沾衣十八跌”“移花接木”之类的小手脚,将攻到面前的人用指头溜溜儿拔到一边,但总是躲得多。正走也不是、辩也不是、动手也不是的当儿,忽见一把铁链向头上套来。秦海青是公门中混的人,对这东西自是十分熟悉,这铁链是衙役用来锁犯人的,老道的捕头,通常一锁一个准。秦海青没有必要通常不诉自己的官职,故而这府中人虽有知老爷来了故人之女的,却不知秦海青也是这公门中响当当的角儿,一个铁链便向秦海青套去。听得一旁人不断大呼“抓住女刺客”的叫声,秦海青哭笑不得,心想本姑娘终日做猫,今日却被当做老鼠抓。铁链落处,已套着一物,那使链子的捕头不禁欢叫“抓着了”,再看去,廊边一盆花木不知何时已被移过来,正套在链中,哪里还有秦海青的影子。
秦海青眼光一扫,见冯府师爷冯吉在一边慌乱地指挥着家丁们进攻,心想:事已如此,不如先将冯吉擒了,逼众人停下手来再做商量。心念动处,已腾身跃起,眼见院中家丁密麻麻立于当地,从中穿过自是少不了一些麻烦,索性如一只大鸟般平掠过去,从几个家丁头顶踏过,已到冯吉面前,伸手向冯吉抓去。冯吉眼见这白衣的小女子从众人头顶如履平地般横掠整个院子飘到眼前,已是吓得脸色发白,见秦海青向己抓来,惊得动也不动。眼见秦海青的手将触及冯吉肩头,突然斜刺里一道白光闪过,直向秦海青手腕削来,秦海青大吃一惊,这剑势甚急,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快捷,且来势甚凶,剑未到,一股寒气已直削手腕,却不闻任何剑风,足见使剑者驭剑已入无形之境,内力之精纯不可轻视。此时收势已是不及,只得将手腕一抽,女孩儿的手腕原是极柔软的,便硬生生地从剑下收回手去。那剑势变化亦是极快,一招未使老,已将削出的剑收回,剑尖一转,直刺向秦大小姐胸口,秦海青此时扑向冯吉的势头还未止住,直向剑尖撞去。却见秦海青不慌不忙,收回的手腕轻轻一转,伸出纤纤玉指,做出个兰花的手形儿,食指曲起,在刺向面前的剑身上轻轻一弹,只听“呛!”的一声,夜空中竟传来如金属相撞的清脆之声,秦海青已在这一弹之下,半空中向后一个跟头翻过去,落脚处是一家丁的头项,秦大小姐轻轻一踩,又是一个横掠,落回来时的位置。脚刚落地,一条绳索裹上右脚踝。颇出秦海青意料,这冯府家丁倒是训练有素,趁乱抛出绳索,要将敌人绊倒。秦海青的脾气可也不是太好,这一来不免有些烦火,“你们当我是马吗?给我下绊儿。”只觉右脚绳索被拉紧,索性较了真劲,就势提腿一扫,将那拉绳的二人带起,横扫出去,扫倒一片。不及喘气,见众家丁的家伙已齐齐向她身上招呼过来,秦海青双手一翻,将身上的绣花长衫褪了下来,就势一抖,将杀过来的家伙一股脑儿全卷进了衫中,众家丁衙役只觉一股大力从手间传来,兵刃立时脱了手,向外直跌了出去。
秦海青将众人手中兵刃照单全收了过来,心中却极是懊恼,“倒可惜了我这件绣花衫。”原来秦府家教甚严,对家中的大小姐管教有加,秦大小姐平时没案时,在家中也是做些女红的,只是在家时候少,这许多年来,正经八百做下的衣衫倒也没几件,这件绣花长衫若是换了其他大户家小姐,做起来不过两三天功夫,在她乃是花了近半年才做成,所以极是爱惜,只在见长辈,出去游玩时穿穿,眼下皱成一团卷住这些脏兮兮的杀人家伙,虽不至于弄破,倒底让她心疼不已。不过此时不是心疼绣花衫的时候,秦海青手一抖,将所裹兵器扔了一地。此时与众人误会已深,更不可硬来,所以她将兵刃夺过,却又掷了出去。
这抓人、返回、夺刃一气呵成,倒是将家人衙役们惊了一惊,秦海青趁他们发楞的空当,向冯吉身边望去,只见一个捕快打扮的青年持剑立于冯吉身边。此人面白无须,模样甚俊,身材高挑,颇有几分大家之气。秦海青心中起疑:曹州府的公门中竟有如此俊才吗?为何从未听“老头儿”提起过。此人功夫了得,就其出剑之快,江湖上只怕无几人可比,如此身手,为何甘心做一小小捕快?再看那人,只觉他长相甚俊,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捕快模样的人与秦海青交手之下,未能制敌,亦是颇出意料,低头看剑身,只见被秦海青弹过的地方,竟缺了个小口,他心中吃惊不小,眼见秦海青出手,一招一式虽有女子通常的阴柔之气,却也不乏刚阳之道,能将阴阳之功融合到此种地步的年轻女子,世间极少,心知必是遇上了名家。高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海青听了此话,楞了一楞,此人模样秀气,嗓子竟也是尖细得很,乍一听,倒似个女人在说话。秦海青本对他的俊模样感觉甚好,听了他这声音,此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免低了一截。“我是谁,冯师爷当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