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亭心里怦怦跳,虽然别人没有怪罪,可仍然是做错了事。池玉亭忽然觉得手里滑腻腻的,原来是小青手上的泥巴蹭在了自己手上。他想起了刚才那个端坐在楼台中,用团扇遮了脸笑的小姐。虽然是个孩子,但是池玉亭还是知道“淑静”是什么意思,他带着很肯定的念头想:小青大概真的做不了大家闺秀。
(三)
夏天过去了是秋天。小青最近不太缠人了,似乎对亭哥哥已经失了望,虽然多了个玩伴,可是却总是对她不理不睬,在试了很多次后,小青的脑袋瓜子终于开了窍:亭哥哥不喜欢跟她在一起。于是现在,在大多数情况下,小青只好悻悻的缩在一边自个玩自个的。
秦四海仍然是对池玉亭很好,池玉亭知道他想让自己觉得他们是一家人。池玉亭也觉得秦伯父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若说和他成为一家子,心里还是会觉得别扭。父亲池瑞临上刑场前让他给秦伯父跪下叩头,发誓从此听秦伯父的话,他照做了,他知道父亲的希望是什么,可是,真的做得到吗?
池玉亭知道周围的人在想什么,除了一张白纸似的小青,每个人心里都想着那件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有几次,当他看见小青背对着他站在面前玩时,下意识地很想伸出手去掐住那细嫩的脖子,有一次甚至已经伸出了双手掐住,但是却犹豫起来,而小青则向后仰过脑袋,瞪着无邪的眼睛咯咯的笑,以为他在逗她玩。那次以后池玉亭便开始躲着小青,他觉得她真的很讨厌,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无辜呢?
那一次秦伯父看见了小青脖子上手掐过的红迹,伯父什么也没有说,用力地抱了抱小青后,拍了拍池玉亭的头,仍然还是让他好好地带着小青玩。自那以后,池玉亭很少和秦伯父说话。
秋天里,夜里下了很大的雾,池玉亭又到了夏天时曾去过的田先生的家。他是下午去的,秦伯父得了一筐新蟹,想起田先生一个人住,便想给他送过半筐去尝尝。临到出门,公门里来人说出了大案,秦伯父无法,只好叫他先送过去,代问个好,若是办完了案子,必会赶过去。池玉亭抱着蟹筐去田先生家,田先生很是高兴,因为两个家人一个有事回了乡,另一个被他吩咐去老远的地方给旧友送信,他一人呆着,很是寂寞。田先生似乎和池玉亭的父亲是旧交,所以对池玉亭有着特别的兴趣,拉着他聊个没完没了。池玉亭很希望能早早离开,却不料田先生起身去倒茶时一不小心扭了脚,这回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抛下行动不便的孤老离开了,只好在门口找个人回秦府报信,自己留下来照顾田先生。
煮红的蟹放在桌上,田先生喝着酒赞不绝口。池玉亭小孩子心性,不愿意与这老人坐在屋里,便走出门去,站在长廊上。
夜雾中从粉墙那边传来琴声,幽婉动听。
池玉亭还不到从琴声中听懂人心的年龄,不过他能听得出那个人弹得很伤心。他想起粉墙那边是个大水池,水池上面有楼台,夏天里,曾经见过一个用团扇遮脸而笑的小姐。
池玉亭想:是不是那个小姐在弹琴?这么重的雾还弹琴,弦不会湿吗?
果然,慢慢的琴声有点发涩,那是弦湿了。
有人在敲门,池玉亭去开门,是秦四海。
秦伯父在发觉池玉亭原本就是站在院子里的后,表情很是诧异:“怎么一个人站在黑乎乎的院子里?”他把被雾气沾湿的斗篷脱下来搭在胳臂上,伸过温暖的大手握了握池玉亭的手,“看看,手都冻凉了。走,进屋去。”
池玉亭听话地跟着他向屋里走。
走在长廊里时,墙那头的琴声突然消失,好象是琴上的弦断了。“咦?停了吗?真可惜。”秦四海稍稍停了停步子,也没有太在意,带着池玉亭走进屋去。
秦四海和田先生见了面当然是十分高兴,两个人开始痛饮,秦伯父让池玉亭也喝点儿,他说男人要会喝酒才行。池玉亭从秦伯父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并没有觉得酒有什么太好喝的。田先生和秦伯父都笑了起来,说孩子你什么时候喝酒能喝出味道来那你就长大了。
秦四海找田先生讨了个小杯子给池玉亭,他说:“难得吃饭的时候见不着小青那丫头,今天晚上是咱们男人的酒席,你可以多吃蟹,但不能不喝酒。”田先生笑了起来:“四海,他还是个孩子。”秦四海爽快地笑道:“会成为男子汉的。”
秦四海和田先生的酒量都不错,他们快活地对饮,池玉亭坐在一边剥着蟹吃。本来,如果就这样下去,这天晚上的蟹宴会是很快乐的,可是,快乐没有持续下去。
粉墙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从夜雾中传来的这声尖叫听上去很吓人,让人血都凝住了。
“快来人啊!小姐出事了——”
(四)
秦四海到隔壁的苗家去是因为他是公门人,而且这里是他管的地方。池玉亭到苗家去是因为突然很主动地要求秦伯父带他过去,亭儿从来不主动向秦四海要求什么,这使秦四海颇感意外。虽然秦四海很高兴池玉亭主动跟他说话,可是他并不希望池玉亭去看那些生生死死,虽然他知道亭儿早就已经接触过这些事,可是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些事情看多了并不好,但池玉亭却出人意料的执着,于是秦四海不再坚持。
苗家的小姐苗玲珑被家人们从水池中捞了出来,早已经没了气,她穿着很整齐漂亮的裙衫,虽然因为水浸而有些散乱,但那发式看上去还是精心梳过的,她的脸上不同寻常的罩着一条白纱,当秦四海把白纱揭开时,看到小姐的右颊上有一块硕大的赤色胎记。
很清秀的可人儿,苍白的脸上因为多了那道胎记,变得十分丑陋。丫头醉红站在一边上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给吓坏了,那声可怕的尖叫就是她发出来的,她说小姐在池中的楼台里弹琴,弹着弹着弦断了,于是她去小姐房里拿新弦来,等拿来发现只有琴,人却没了,她就到处地找。等她在府里转完一圈回到池边上来收拾断琴,无意中发现水里有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小姐的衣服。
池玉亭站在边上看苗玲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用团扇遮了脸,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有胎记。死去的苗小姐紧闭着眼睛,池玉亭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天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小姐。可是,不管是不是那个让他拣球的女子,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呢?
池玉亭觉得有点不对,上次,那个小姐的丫头在帮他拾球后曾经和他说过话儿,那丫头不是醉红。
“如果说琴弦断了的话,我大概是听到了。”秦四海说,“那么,醉红在回小姐房里拿新弦的过程中,府里还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楼台?”
“后院是小姐和夫人住的地方,一般家人不过来,夫人今天睡得早,她房里的丫头也都歇了,所以没有见到什么人。”醉红打着抖回答。
进府以后就没有见到夫人,苗老爷说不能让夫人见着这场面,不许她过来。苗老爷本人倒是在场,坐在那里望着女儿的尸体,早就呆了。
“小姐房里就你一个丫头?”秦四海问。
“还有一个叫新雪,被小姐打发出去买东西了。”醉红回答。
秦四海皱了皱眉头:“这么晚了,还买什么东西?”
“是珠冠。”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然后家人中走出了另一个丫头,她抱着一个小包裹,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把包裹打开来给秦四海看,里面是一顶破损了的珠冠,“小姐明天要戴这珠冠穿新裁的衣服给夫人老爷看,怕这破的让老爷看见了不高兴,让我赶紧去买个新的或是找人补补。可是天晚了,没地儿买新的。”
新雪说的新衣服是新嫁衣,府里的人说小姐过几日就要出嫁了,今天新裁的衣服送来时,夫人身体不适已先睡下,所以准备明日穿戴了给夫人看。
“就是说,小姐当时是一个人在场了?”秦四海琢磨。
池玉亭看着新雪,新雪也不是帮他拣球的人,但她有双漂亮的眼睛,很象夏天里的那位小姐。
·文)“珠冠是怎么碎的?”秦四海追问。
·人)“是……”新雪迟疑起来。
·书)“说吧,”秦四海和气地劝慰道,“这是关系你小姐生命的事,不要隐瞒什么。”
·屋)新雪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小姐自己摔碎的。”
在场的人都楞住了,然后醉红开始在一边儿哭。
“小姐……小姐其实不想出嫁的。”新雪抹起了眼泪。
“为什么?”秦四海问。
“小姐很害怕,”醉红在一边哭着说,“我姐姐因为长得丑,刚过门就被夫家休了回来,今天小姐和我聊天儿,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很不快乐的样子。”
秦四海接过珠冠来看,破损得很厉害,象是被用力摔打过。秦四海叹了口气,他多少明白苗家小姐的心情。未成亲的男女,只是凭媒妁之言定情,然而过了门后则不可避免要见面。女子无容便无德,因丑被休是天经地义的事,秦四海办过的案子中,也不乏因丑被休而女方自杀的事。与一般人家的丑女相比,苗小姐似乎更加不幸,苗家是官场的名门,如果她因丑被休回来,家门会因她而蒙羞。
可是,苗玲珑真的是为此而一时想不开自杀的吗?
“你最后看到小姐时,她是什么样子?”秦四海问醉红。
“很伤心,在池中的楼台上对着水面弹琴。弦断的时候只是发呆,我问她要不要换弦,她点点头,我就走了。”醉红回答。
秦四海将包珠冠的包裹还给新雪,新雪接过的时候,有珠子从包裹中滚出来,滚到池玉亭脚下,池玉亭弯腰拣起来递给新雪,新雪谢了一声接过去。
“算了,秦捕头。”一直发呆的苗老爷突然痛哭了起来,“让珑儿安生地去吧,这事儿求您也别对外多说,不能让她死了还因为模样被人指指点点。”
苗老爷泣不成声,他哭着说珑儿你不想出嫁也不用走这条路啊!爹娘又不会逼你。
(五)
从苗家出来后秦四海一直不说话,池玉亭想,伯父大概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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