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羽镇是华山北麓一处偏僻的小镇。镇子处在群山环抱之中,没有路通往山外,几乎与世隔绝,因而鲜有人知,民风之淳朴,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却不想,正值兵荒马乱的年头,镇子倒也平静祥和,一派生机,竟像是太平盛世的迹象,若是世人得知,不知该有多么艳羡才是。
燕冰自小便对朱羽镇熟识得很,她对世界的最初感知,也是从这个小镇开始的。在此之前,小小的她,就只知道华山上长着高大的树木,山谷里有幽深的小路,山外的世界只有江湖冤仇,远不如林间的茅屋里来得自由自在。是朱羽镇的存在,才让她的一颗心渐渐觉醒。尽管这个小镇上的人,永远都是一成不变,但至少燕冰已经在时光荏苒中懂得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美好存在。
像是酒肆里的美酒,铺子里卖的卤牛肉,还有……还有就是偶尔路过的江湖艺人,说过的一段又一段故事。
燕冰牵了小曼的手,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却也没有看到寻常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老头。天寒地冻,她的手早已冻僵了,索性在小曼耳边悄声嘱咐了几句,然后一拐便走进了镇上唯一的一个小酒肆。
还未到时间,酒肆内的人稀稀落落,并没有多少,掌柜的还是那个吴叔,此时正在一坛子酒钱往壶内灌酒。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见牵着小曼的燕冰,不禁咧开嘴,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发黄的牙来,道:“燕姑娘又来喝酒,小心别让你师父知道为妙。”
说完,一双眼睛不自主地就瞧到了小曼身上,眼神中遮掩不住浅浅善意的笑。
“我早嘱咐她别告密了,”燕冰走到离吴叔最近的一张桌前坐下来,哈出一口白气,鼻子通红通红的,“吴叔请还是照旧吧!”
吴叔点点头,一面将酒壶递过来,一面嘱咐道:“当心别喝多了才是。”
燕冰微微一笑,道:“不过是暖暖身子,不碍事。待会儿我还得带小曼买糖葫芦呢。”
吴叔的手在半空里一滞,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片刻,方压低嗓门问道:“你要找卖糖葫芦的郑老头?”
燕冰一怔,露出些奇怪的神色来,反问:“怎么?”
吴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估计那郑老头不中用了。”
“怎么不中用了?”燕冰心中更是奇怪,于是更加穷追不舍。
“前些天我看见他被一群人抬进他们家的屋子,”吴叔的声音更低,却清清楚楚,像是当时的场景尽数浮现在他眼前一样,“全身血淋淋的,不知道他招惹什么人了。”
燕冰往自己的杯子内斟了一些酒,送到唇边咂了一口,慢慢道:“按理说,郑老爷子平时做些小本生意,哪会招惹些是非呢?”
吴叔一脸郑重,道:“我也这么说,可谁又知道呢?”
燕冰将小曼整个拽到自己怀里抱着,心下的疑义却越来越重。她虽然从未离开过华山的范围,但毕竟,关于江湖人物勾心斗角、杀人越货的故事,师父自小也说了不少,因而根据现下的状况,她也能大约猜到这个郑老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她年纪轻,又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勾起她的童心,一时兴起,燕冰竟然也不愿多想,反而有了“探个明白”的意思。说干就干,于是她拽了拽吴叔的衣袖,悄声问道:“郑老爷子这会儿可在家中?”
吴叔一凛,忙道:“怎么,燕姑娘你可别趟这滩浑水。出了什么岔子吴叔可担当不起。”
燕冰调皮地眨眨眼睛,小嘴一扬,道:“能出什么岔子?我就是想去看看而已。”
“燕姑娘别去了,”吴叔一脸紧张的神色,道,“我看那伙抬着老郑的人,个个都凶神恶煞似的,要我说,他们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小曼在燕冰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然后从燕冰的臂弯里,露出两只水灵水灵的大眼睛来,嘴里高声嚷着:“什么人也敢招惹爷爷跟燕冰姐姐么?”
“我的小姑奶奶,”吴叔急得把脚一跺,慌张地四处又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听见,才终于稍微定了定神,惴惴道,“说话莫要这么大声,要让谁听去了怎么办?”
哪知小曼根本不搭理吴叔,反而仰起头来望着燕冰那张跃跃欲试的脸,道:“燕姐姐,我们去嘛。”
“求求你了,燕姑娘,”吴叔急道,“在镇上转转不久好了么?何必非得……”
可燕冰已经站起来,将些碎银子放在了木桌的一角,牵起小曼,冲着吴叔一笑,道:“只是去看看而已,吴叔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边说边已迈开步子,推开了酒肆的门。
北风一下便灌进了暖暖的小酒肆,但燕冰刚喝了酒,心中又是兴奋难耐,哪里还感觉得到半分寒意。只觉得一颗心砰砰地跳,脸颊绯烫,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郑老头家的所在,揭开一场所谓的“阴谋”。
等燕冰真正到了郑老头扥屋前时,却忽然有些后悔。
尽管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处偏僻、破旧的所在,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看见这小小的房屋,就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似乎周围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显示出几分不平常的样态。
“燕冰姐姐,”小曼年纪虽小,却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燕冰身边靠了靠,道,“我们……该小心一点。”
燕冰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既然来了……”接着下定了决心似的迈步上前,站在郑老头屋前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唤了起来:“郑伯伯,郑伯伯?”
没有回答,四周静得有些可怕。燕冰忍不住瞧了小曼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她忍不住又靠近了门一些,手指在上面轻轻地一扣,显得有些迟疑不决:“郑伯伯,你在么?”
话音刚落,那门竟好似听懂了燕冰的话一般,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好像从一开始,这扇门就是虚掩着的。
“我们要不要进去?”小曼犹犹豫豫,一双小手生出来的气力,竟然让燕冰有些吃疼。
燕冰一横心,点了点头,迈步便走了进去。
屋内黑乎乎的,唯一的光源还是来自方才自己推开的大门。只见这昏黑的陋室里,几乎所有的陈设、布局都与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所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唯一让燕冰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当她伸手往床板上一摸时,居然沾起了一层灰。这就说明,这张床已经很久没人睡过了。可是,一个受了重伤,被别人瞧着抬往家中,再也没有出来过的老人,现下非但没有躺在床上,屋内还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那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莫非一个人,真的能够凭空消失不成?
燕冰觉得自己好似已经抓住了阴谋的一角,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所有的一切,便会逐渐清晰起来。
这时,燕冰的脚下忽然一阵疼痛。她大惊之下,赶紧缩回脚来,却愕然地发现,原来刺痛自己脚心的,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尖锐的突起之物。
她不由得弯下腰来,伸手去摸了摸那个突起。一阵冰凉之意,忽然通过指尖传往了全身。燕冰的身体一阵颤抖,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这个东西,怎么好像师父以前说过的——机括?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冰一怔,随即飞快地跳起来,接着她又惊喜又惶恐地发现,刚才那张自己伸手摸过的床,现下居然裂开了一个大口,一股阴寒、潮湿的气流立刻扑了过来。看来刚才她打开的,是一条密道。
有密道,自然就有阴谋。燕冰当即断定下来。然而就在她兴致勃勃想要迈步的那一刹那间,她猛然发现,好像自己忘了什么。对了,小曼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自己的手。现下自己伸手一捞,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燕冰一呆,赶紧回过神来,慌张地却又轻声地叫道:“小曼,小曼?”
可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原来刚才燕冰细心查看屋内的时候,门已经不知不觉地关上了。
燕冰的手心、背后不禁起了一层白毛汗,是谁,一定有谁刚才在窥视着自己!要不,明明洞开的大门怎么会无缘无故合上?可是,是谁?
燕冰忽然有些后悔,脑子也清醒了起来。她,怎么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带着小曼一起来这里冒险?现在小曼不见了,自己也被困在屋内,背后却是一条看起来阴森森的地道。要是真的有了什么差错,不都是自己自找的么?
怎么办,怎么办?燕冰虽然胆子大,但也毕竟是个没有任何江湖经验的年轻女孩,现在突然遇到这样离奇的状况,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声音终于不由自主地也颤抖了起来:“小曼,你到底在哪里,不要吓我啊……”
声音飘飘忽忽的,隐入了黑暗。刹那间,又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飞速地朝自己靠近。燕冰原本想要问“小曼,是你么”,但是,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压力,却让自己透不过气来,脚下一滑,立时便滑到在地。她伸手去拨弄那双掐着自己咽喉的手,心却在刹那间沉到了最底。
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么冰凉、瘦小、细腻、如同小孩一般的手?这么熟悉的触感,只让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小……曼……?”
小曼?小曼?怎么会是你?
而那双小手却狠狠地加重了力道,哪里像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力气!这时,燕冰听见了小曼那熟悉的声音,可这声音,除了平日里的活泼可人,还多了几分阴惨惨的成分:“燕冰姐姐,爷爷的话我不好违抗,所以只有委屈你一下了。”
燕冰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地退去,一股绝望之意霎时涌上了心头。她怎么也想不到,要自己死的人,居然会是与自己相伴多年,自己最尊敬的师父!
两行清泪从燕冰的眼角流了下来,要她怎么相信这一切!
这个世界真是讽刺。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阵破门声凭空响起,燕冰的心中忽然燃起了火焰,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劲,猛地一翻身体,那手居然松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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