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执行刑罚者,或许可以说,有的人,天生适合做这个。做什么都需要天分,做刽子手,做行刑逼供的酷吏,也不例外。这些人不畏惧血肉模糊,也不在乎濒死者的诅咒和怨怼,只要心中怀着一盏明灯,知道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更多人的平安和快乐,不被心中引向黑暗的魔鬼所迷惑,那这些人,就值得尊敬。
这个道理,萧瑞儿和蓝湛都懂。
站在内室中,手里捏一柄薄刃的焉如意,以及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的段柏雪,也懂。
被绑缚趴在一方长案上的陆小瓶,则或许没这个兴致去思考以上那些大道理了。她的神智十分清醒,但肉体却遭受着非人的酷刑。
旁边一条竹竿上,一条一条吊着若干轻薄如纸的皮肉,都是从她身上割下来的。
焉如意见两人进来,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双目却显出些许疲惫。微红眼圈,苍白脸色,以及眼下两抹淡淡烟青,分明是一整夜都没阖过眼。
萧瑞儿从腰间掏出一只浅蓝小纸包,递给旁边段柏雪:“待会儿回去点上些,能睡个安稳觉。燃香时把衣裳罩在香炉上,去血腥味。”
焉如意把刀刃一扔,朝萧瑞儿使个眼色,走到外间倒水。萧瑞儿和蓝湛会意,也跟着过去。
焉如意倒了杯热水,喝了两口,吐出口气,轻声道:“不知对方是给这丫头施了什么法,问了一整夜,到现在都四个时辰了,只说出一个名字。”
蓝湛蹙眉:“谁?”
焉如意笑得颇有些深意:“盛兰山庄现任庄主,江亭。”
萧瑞儿看了眼稍远处趴着几乎一动不动的人,皱了下眉头:“这也不是办法。”
焉如意眼角微扬,眸色凛冽:“我就不信,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能扛过我细刀慢活的伺候。”
萧瑞儿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现在这个样,分明就是赌一口气。那口气不在了,不用你动刀子,她也活不长。”
说着,看向陆小瓶的眼神也透出几分怜悯。
焉如意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
萧瑞儿道:“得请秦雁过来一趟。”
焉如意笑得有点讽刺:“真看不出,这丫头还是个情种!”
萧瑞儿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段柏雪此时也起身过来,站到蓝湛面前,微一侧头,坚毅面容显出淡淡困惑:“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蓝湛一愣,绽出一抹浪荡笑容,拍了把段柏雪肩膀,道:“兄弟,这段词现今不流行了。而且,你也用错对象了。”
焉如意瞪了蓝湛一眼,揽过段柏雪臂弯道:“别理他。招蜂引蝶浪荡子一个,你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不着调的!”
段柏雪点了点头,也不再看蓝湛。
萧瑞儿朝两人微一颔首:“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俩也累了一宿,跟大当家说一声,回去歇会儿,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焉如意点点头。
蓝湛在旁边嘱咐道:“把人看紧了,别出什么岔子。”
焉如意一看蓝湛就烦:“知道啦。”
……
蓝湛和萧瑞儿出了酒肆,问:“咱们去哪?”
萧瑞儿想了想:“昨日江亭允诺今日傍晚前过来,咱们只要在傍晚前赶到暗就可以了。你有什么想查的地方么?”
蓝湛看了眼天上日头,抱着手臂双目微眯:“偷荃靡的奸细找到了,但只是个小虾米。不代表临俪场就此门户干净,也不代表卢家和盛兰山庄能洗脱嫌疑。”
萧瑞儿点头,稍有踟蹰:“而且卢远身上的香粉也还没有说头。无论是不是从瑞香买走那三份里面的,凶手的目的都是想把瑞香和临俪场兜进去。”
蓝湛缓步往前走着,一边摸着下巴打量萧瑞儿。
萧瑞儿心有不悦,道:“你又想什么呢!”
蓝湛微眯着眼,笑容有些探究意味:“我是在想,把临俪场套进去是一回事,但为什么要从瑞香下手呢?”
“临俪场那么多家铺子,郦茗澜的酒肆,烂木头的茶楼,还有瑞香对面两旁各家店铺,怎么就偏偏拿瑞香开刀,非要跟你过不去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蓝湛见萧瑞儿要发飙了,忙放下手,耸了耸肩:“没。我只是推想,会不会是你这些年无意中得罪过什么人。这个人对你有怨恨,又有十二楼的人推波助澜,如此一来,就都讲得通了。”
萧瑞儿微微一怔。
昨晚上醉生的事,她只是跟蓝湛讲了与案子相关的重点,略去陆小瓶对她的怨怼和辱骂不提,可却与今日蓝湛所说几乎分毫不差。对她心有不满,与十二楼的人勾结,陷瑞香和她于危机之中,同时也将整个临俪场套了进去。
虽然陆小瓶已经被俘,可如果对她有意见的,不只陆小瓶一个呢?
临俪场这么大,从各家主子当家到下人小仆,总有几百个,她不可能跟每个都关系友好。就如同陆小瓶,从她进临俪场拜秦雁为师的一年里,与萧瑞儿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却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人心叵测,实在比任何毒药利刃都可怕。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比陆小瓶厉害百倍,却对萧瑞儿心怀怨恨,那她目前的境况,就真的很危险了。
蓝湛见自己说没几句话,萧瑞儿却仿佛真听进去了,且似乎因为自己不知什么机缘下得罪了人,累得瑞香和临俪场遭殃,感到非常懊恼,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
他从前办案,多是独个一人。偶尔有大案子办,也是跟同门师兄一起,或者带几个六扇门或者当地的下级。都是男人,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及。
自从跟萧瑞儿在一起,他就总把握不好说话分寸。
把她当男人当兄弟吧,她心思肯定比男人细密,蓝湛嘴一出溜说了什么重话,对方难免会往心里去。
可把她当女人吧,蓝湛更觉得头疼。他对女人,从来都是欢场那一套,耍嘴皮子与人调情,根本就没个正经。
唯一正经相处过的那个人,因为当时情况特殊,两人也没什么机会静下心来说话谈天。她当时,大概以为他是非常木讷的一个人吧!
可只有蓝湛自己知道,他那时不是装冷酷不愿理人,是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此多数情况下,只能沉默以对。
十年过去,他早由当年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蜕变成处变不惊的成熟男人。可正正经经面对一个女人,他仍旧不知该如何与之说话谈天。
对男人他不需顾及那么多,对一般女人,他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当他真心想要在乎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发现,其实他跟当年那个无措到手指颤抖,却不知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的少年,没有太大区别。
面对萧瑞儿,很多时候,他紧张到手心会微微冒汗。一如当年,面对那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初次朝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
十九章 一吻两黯然
两人走到临俪场租借马匹的店子,挑了两匹快马,打算趁这段时间,再去趟城外发生命案的小树林。
无头尸体已确认是卢远无疑,腰间香囊里的香粉,也与瑞香曾经卖出的三包成分类似。香粉一事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个案子目前最大的疑点,是那颗失踪的头颅,以及为何卢远尸体躺倒的地方,没有正常砍下头颅时该有的喷射状血迹。
萧瑞儿和蓝湛已经查看过尸体,也听过仵作的解释,且到目前为止,府衙那边没传来任何新线索。所以两人先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回到案发地点,仔细检查,看是否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二人一路未再多言,策马疾行到城外小树林,只将近午时。
将马匹拴在两棵较粗壮的树上,两人沿着道边往前走。
此时天光正好,暮春时节正是草木葱郁,树叶却比盛夏时节多几分青嫩,沁着水汽的草木清香让人不禁神清气爽,心情也怡然许多。
两人走到一处比其他地方颜色略暗的土地,打量四周。这处树林平日多有车马往来,昨日清晨的血渍已覆上一层薄土,若仔细辨别,仍能看出一二。
蓝湛走到之前卢远马匹被栓的树旁,又回身看向当日卢远尸体倒卧的位置,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了然笑容。
“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萧瑞儿闻言抬首,见他神色明显是想通了什么,便也走过去,站在他的位置往过看去。思考少顷,仍不得其中玄机。
便直言:“你说吧,我想不出了。”
蓝湛挺喜欢她这个有一说一的率直脾气,手指着树干,微微笑道:“你还记得,当时马匹是头朝哪边?”
萧瑞儿困惑:“马匹是拴在树上的,自然是朝向——”
萧瑞儿神色一凛,恍然大悟:“马匹是凶手在杀人之后拴的!”
蓝湛悠悠一笑:“咱们昨日只将注意放在那颗失踪的头颅,你又一心惦记那只香囊,所以疏忽了。”
萧瑞儿点点头:“卢远倒在地上的姿势分明是不自然的摔下马匹,自不可能自己事先将马匹栓好。而且他连件傍身的兵器都没带,也不大可能于天未亮时与人约在此处见面。与凶手狭路相逢,对他来说,应该是意料之外且全无防备。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人砍下头颅,摔下马匹。”
蓝湛同意萧瑞儿的推断:“大致应该就是这样没错。杀卢远的人,有两种可能,一则是知道他昨日会在天亮前途经此处,一早埋伏在此等候时机;二则,这人也是赶巧遇上,出于某个咱们不知道的原因,临时起意将人灭口。”
萧瑞儿皱了皱眉:“可还是无法得知,凶手是如何做到不留痕迹将人头颅砍下又带走的。”
蓝湛摸了摸下巴,踅摸片刻,眼前一亮:“倒是有一种可能。”
萧瑞儿侧眸看他。
蓝湛突然手伸到背后,解下缠裹长刀的蓝灰布匹,一下子罩在萧瑞儿头上。手上两个旋拧,布匹裹的愈紧,隐约可看出萧瑞儿翕动的微翘鼻尖和微微开阖的菱唇。
萧瑞儿在眼前黑下来的一瞬间,心头本能涌上一阵恐惧,刚要挣扎,却突然理解了蓝湛用意。如果凶手当时手里也有这样一块布匹,在砍人之前将之罩在卢远头上,不仅能避免卢远看到他的样貌,且不会在现场留下喷射状的血迹。事后将人头颅带走,也干净利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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