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俪场中人,除了个个武艺超群,甚至连卖烧饼扫大街倒夜壶的都不例外,还有一点,就是都有至少一样的傍身绝学。比如萧瑞儿,是制作香粉。再比如有的人,就擅长做烧饼,做出的烧饼,十里外都能闻到芝麻香。
这样一群人,足可抵得战场上十万大军,试问若有这几百个祸害,朝廷怎会不问不闻听之任之,临俪场又如何能安然成为城中城,自成一方天地?所以这里面,自是有门道的。而能窥得此中门道一二的不二之处,便是“茗澜酒肆”了。
萧瑞儿翘着腿在里间轻啜着温润微凉的玫瑰露,小眉将门板两侧支好,转身进到里头:“瑞儿姐姐。”
萧瑞儿颔首:“我记得的。”
每月初一十五,各家都要到“茗澜酒肆”聚齐,听候上头传达令条。今日恰逢三月十五月圆之夜,怕又不会是个消停日子。
先时与她搭档的那位年前单枪匹马过了五关三阵,折断一把绝世好刃,声明从此退出临俪场。接下来三个月,她虽然照例按日子去到酒肆,却未曾接到一个活计,想来上面也在头疼,要给她安排个怎样的搭档。
饮下一小盏玫瑰露,萧瑞儿又靠在美人榻小憩半刻,吩咐小眉好生看着店子,便起身出了瑞香,往酒肆方向去了。
刚走出没多远,便站定在原地,在身后那道掌风袭至左肩的同时一个拧身,同时出手锁上对方喉头。
两人皆为女子。萧瑞儿一袭蓝衫,领口微敞衣料轻薄,勾勒出丰胸纤腰,下身裙裾开衩到膝部,露出半截白嫩大腿,一头青丝拢成一束,仅以与衣裳同色的缎带缠紧。反观对方一身素白裙襦,衣袂飘飘出尘若仙,发髻高盘白莲为饰,颈上裸出一朵与发誓相匹配的白莲样式项圈,身材袅娜气质清丽,却是十里八场闻名江南的“一度楼”当家老板——焉如意。
说白了,就是两人身份与打扮截然相反,萧瑞儿本是良家子,一身装扮却如同青楼老板娘。而真正的青楼老板却一袭素裳如同富家千金,别说风尘气,半分江湖气都没有。走在街上吸引的绝非江湖人士,而是官宦子弟。
焉如意嫣然一笑,先收回袭至萧瑞儿胸口仅离一寸的亮银鹰爪钩,抚着缀着银色流苏的袖口垂目道:“数日未见,瑞儿妹妹还是如此见外呐!”
“未如焉老板客气。”
萧瑞儿也松开捏着对方喉管的手指,转身又往前走。
焉如意却巴巴跟上前,眨巴着纯如稚子的双眼:“瑞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我听隔壁卖胭脂的小哥儿说,下午似乎刚谈完一笔大买卖,怎地还如此大的火气?”
萧瑞儿暗诽:一上来就遇到你这么个活阎罗,能不火气大么!
焉如意眼珠一转,抿唇笑道:“莫非瑞儿妹妹是为了待会儿的事心烦?”
见萧瑞儿未置一词,焉如意顿了顿,又接着道:“妹妹切莫烦忧,姐姐已经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这次来跟你搭档的,可是个厉害角色!”
萧瑞儿面上无波,气息未变,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没快慢分毫。
焉如意嘟了嘟嘴,有些不乐意:“没劲!”
“全临俪场,除了那只姓郦的狐狸精,就数你逗起来最不好玩!”
萧瑞儿这回倒是笑了:“狐狸精?”
焉如意眨了眨眼,手抚鬓角一脸无辜:“对呀!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全一度楼都管郦老大叫狐狸精的么?”
萧瑞儿无语,你自己就是一度楼的老板,你说叫谁狐狸精,手底下不还都跟着一气儿叫么!
焉如意丝毫不觉半分理亏,撇着嘴继续八卦:“她可不是狐狸精托生的嘛!不然哪有人能精明到那个份儿上,连当朝一品都被拐来咱们这儿当什么巡抚……”
萧瑞儿眼角往旁一瞥,笑着道:“既如此,咱们合该多谢大当家才是,怎地能叫她狐狸精坏人名声呢!”
焉如意蹙眉看着萧瑞儿侧脸,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你今晚上笑的次数比往常多呀!”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道平淡无波的女音:“瑞儿下午的生意谈的如何?”
焉如意眼角一抽腿一软,拧着萧瑞儿手臂咬牙切齿:“你个死丫头!早知道她在后头跟着了吧?”怪不得一路上就笑了足有三四次,把过去一月的份都笑光了。
萧瑞儿抬手拂开焉如意,转身朝郦茗澜躬身拱手:“尚未求证,三日后方能见分晓。”
郦茗澜说话时还在三丈之外,待萧瑞儿话音落下,已然行到两人面前:“如此甚好。最近周边几个州府都不怎太平,有几个买卖需要你们出去跑一跑。”
焉如意一听这话便双眼一亮:“真的?”
郦茗澜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没你的份。”
焉如意一蔫,扯着自己袖口期期艾艾:“老大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怂恿手底下的姑娘小伙儿每天早午晚三次的念叨你是狐狸精托世。
郦茗澜颔首:“知错就好。”
焉如意两眼冒绿光:“那我能出任务了?”
郦茗澜目视前方:“不能。”
焉如意愤慨:“为什么?”她都小半年没接到活儿,每天在一度楼闲的头顶长草,若非如此,她也没那功夫费力编排郦茗澜和那黑心鬼的闲话。
郦茗澜已经往前走:“不适合。”
焉如意哀怨跺脚,发间白莲珠花跟着一颤巍:“老大你挟私报复!”
郦茗澜此时已滑出三丈远,背对两人勾了勾唇角,谁说不是呢?
焉如意扯着袖口生闷气,半晌都没说话。萧瑞儿落得清静,一路走得悠哉。
待行至酒肆门口,就见门窗大敞灯火通明,内里传来朗朗笑声,且伴随着杯盏轻碰的声响,显然内里众人饮的正酣。
焉如意原本有些蔫头耷拉脑,此时却突然眉尖一耸,竖耳倾听片刻,低咒两声,“蹭”一下就蹿了进去。手一拍已经敞开的门板,伴随着“嘭”一声巨响,人已经进到里头。
萧瑞儿还在门外,就听得里头一阵鸡飞狗跳,不由得掀掀唇角,无声微笑。无论何时,进到这间酒肆,总能体味到一种家里才有的温馨热闹。那些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三五不时来此闹的吧!
将被焉如意一掌拍得侧歪的门板扶正,底下木质转轴装上拧好,萧瑞儿拍拍手,起身往里走去。
酒肆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恢复往常三五一群饮酒谈笑的情形。唯独一人,在屋子里格外显眼。明蓝衣衫,火红头发,眉眼风流唇角噙笑,左手握一把金鞘短刃,背后背一把长刀,独个一人坐在屋子当中饮酒。
萧瑞儿一见此人相貌,就先蹙了蹙眉,正仔细打量对方五官身材,男子却是蓦地笑出了声。
挑起一边眉毛,笑着道:“都说扬州怪,七分在临俪场,我今日是见识到了。”
屋子里很静,众人都没说话,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男子却没有分毫自觉,只一径弯着眼笑得风流:“先个进来的分明是个鸨妈妈,却是一身宦家千金的扮相。现这个听闻是香粉店子的老板,怎地打扮的好似一度楼里的头牌娘子?”
屋子里一时不是安静,而是无人喘息的宁静,如若此时某人手上的牛毛针落地,怕也听得明晰入耳。
郦茗澜也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静坐一隅闲闲饮茶。
往常爱叽喳的几个人也都没有说话,连之前最爱跟萧瑞儿凑趣的焉如意此时都沉下面容,手掌紧紧扒着桌沿,一双美目怒目以视,目露杀机瞪着蓝衫男子。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萧瑞儿站在门口,静静看了男子半晌,只轻声问了句:“少侠贵姓?”
男子勾唇,面上露出一抹轻浪笑容:“怎地小娘子还真看上了本大爷,想要一度春|宵?”
接着,不待任何人出声搭话,男子一字一句的回答了萧瑞儿的问题:“鄙姓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州蓝湛是也。”
此言一出,先时各自猜测男子身份的众人有惊诧有不安也有疑惑不解。各自心中揣测思量之际,已经有人大胆问出了声:“可是京都六扇门排名第三的蓝湛蓝捕头?”
蓝湛亮出一口白牙,眼眸微弯:“不才正是在下。”
众人皆悚然。
与朝廷暗地里合作,临俪场出人办事,朝廷出钱出资,两方互不干涉和平共处是一码事;如今朝廷的人公然进驻临俪场里,坐下与众人饮酒谈天甚至在未来公事合作,完全是另一码事。
萧瑞儿不发一言,转眼看向郦茗澜。
后者放下茶盏,微一颔首。
萧瑞儿面色骤变,再看向蓝湛时,瞳孔微缩面上紧绷,周身各处已经进入大战之前戒备状态。
屋内众人都是练家子,谁人一举手一投足要飞暗器还是投毒,各自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多数情况下出于事不关己互不干涉的原则,都装作没看见罢了。
可此时只有萧瑞儿是站立的,周身骤然散发出来与人决斗的气息自然十分明显,众人虽然没人出声点破,却不免都有些吃惊。
蓝湛却只眯了眯眼,一条腿大咧咧担在旁边长凳,下巴微扬看着萧瑞儿:“还未曾尝得销魂蚀骨妙滋味,娘子便要谋杀亲夫了么?”
第三章 蓝衫风流客
萧瑞儿不说话,只从腰间抽出一把缠裹腰间的软剑,剑一亮出,便抖擞了一室光华,如同春江破冰,又如同月华照水,不经意间,就晃花了人眼。
须知高手决斗并非话本所讲,大战三天三夜几千几百回合,高手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怎可能不吃不睡连战千百回合都分不出胜负的。真正的高手对决,往往转瞬间胜负已分。或许就在你为对方兵器一晃眼的瞬间,那把软剑已经抵上你的喉咙。
萧瑞儿却并未如此鲁莽。
只是执剑在手,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蓝湛却悠然一笑,双目熠熠,脱口赞道:“好剑。”
众人此时都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有些资格老又明了内情的,于忙着看热闹之际,还将目光投向郦茗澜。见她只是微笑看着,一言不发,就知之前猜测不错了。
临俪场的规矩,无论哪边来的人,若想跟临俪场的人合作,定要比试一场。目的不是分出胜负高低,而是给两人充分了解对方的机会。试问,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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