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筝这才回过神,接过了鱼。邵飏道:“你连杀鱼都不会,怎么烧?”
“小唐会的。”她说了一句,便往厨房走去。
唐雁初背对着门口,站在木橱边抬腿取碗。岳如筝放下鱼,想要跟他说话,却又不怎么开口,便默默地站在桌边,帮着切菜。
两个人在无声中做好了饭菜,唐雁初走到桌前,道:“你先把饭菜端出去吃吧,我要收拾一下厨房。”
岳如筝看着他的神色,知道执拗不过,便端起饭菜出去,招呼了邵飏,进了正屋。
她与邵飏等了片刻,还不见唐雁初进来,岳如筝只好又返回厨房,却见唐雁初竟然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碗饭,正用脚夹着筷子。
“小唐!”她快步上前,蹙眉道,“你干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吃?我们都在外面等你!”
唐雁初弯着腰坐着,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漠然道:“在这里吃一样的,你去招待你师兄吧。”
岳如筝愠怒地拉着他的肩膀,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我不想出去!”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直直地盯着她,道,“我不想在你师兄面前吃饭,可以吗?”
岳如筝松了手,慢慢蹲在他面前,道:“我说过他是好人,他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他侧过脸,身子微微有些起伏,末了才疲惫地道,“出去吧,真的,不要叫人等。”
岳如筝觉得喉咙口有些发堵,失意地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回过头看了一眼,他还是坐在地上,低垂着头。
傍晚的时候,岳如筝忽然想到院中总共只有两个房间两张床,她不知道晚上师兄应该睡在哪里。照理是完全可以在唐雁初房间借住一晚,但她想到中午吃饭的事情,心里便不安起来。
她找借口让邵飏出去看看风景,见他出了门,才来到唐雁初房里。唐雁初正坐在床上叠衣服,她看了一会儿,试探地道:“小唐,晚上……”
“你让他睡我这房里。”他没等她说完,就知道她的想法。
岳如筝松了口气,道:“我还怕你不愿意。”
唐雁初抬起头看着她,眼睛忧郁沉静。
“你明天要走了?”他问道。
岳如筝一怔,点了点头,道:“本来不该那么急的,但是怕极乐谷的人再惹是非。而且我离开庐州也很久了。”
他没有说什么,抬起双足,用力地按着衣服,叠得很齐整。
晚饭唐雁初还是自己留在厨房里吃的,临睡前,岳如筝特地偷偷地跟邵飏说,叫他不要介意唐雁初的残疾。
邵飏略显尴尬地问:“他需不需要我帮忙的?”
岳如筝想了想道:“不需要,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邵飏颇感意外,回到房里,唐雁初已经把床整理好,对他道:“邵公子,我还有点活没做完,你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先休息吧。”
邵飏点了点头,唐雁初走到门口,又道:“岳姑娘要是过来问起,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他便出了房间。岳如筝正在房中洗漱,没有听到他走出的动静。他走到院中,抬脚拎起竹筐,放到窗台上,用背抵住,双肩探进草绳,便背在了身后,随后便踏着夜色走了出去。
唐雁初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开始割草药,风寒夜黑,他却直到半夜时分才往回走,回到院前望了望,屋内漆黑一片,邵飏和岳如筝都早已睡了。他轻轻地卸下竹筐,走到厨房里,慢慢地倚着墙坐在了里侧的角落。月色清冷,透过木窗映在他清秀的脸上,他望着那一弯残月,屈起了双膝,靠在自己胸前。
天亮后,岳如筝梳洗完毕,走出房间,只见邵飏已经坐在了正屋里,他一见她出来,便站了起来,有些迟疑地道:“师妹……”
岳如筝朝外张望了一下,却不见唐雁初的身影,不禁道:“小唐呢?”
“他昨晚好像没有回房间休息。”邵飏低眉道,“我昨天赶路累了,很早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就没见他。”
岳如筝大吃一惊,跑到院子里,却见角落里满满一堆药草,还带着青涩的气息。
一边的泥地上,竟还有一行字的痕迹:“我去深山采药,今日不回,勿等,保重。”
岳如筝呆呆地望着这娟秀工整的字迹,她不知道唐雁初为什么要这样做,连最后的道别也不愿面对。
那天直到晚上的时候,唐雁初才背着又一筐药草从深山里回来。推开竹篱,院落里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照多年来的习惯,卸下竹筐,坐在月色下,用灵巧的双脚去整理那一大捧药草。
没有必要非在一夜干完的活,他却很有耐心地忙到了很晚。
回到正屋之后,他走到本来是他睡,后来给了岳如筝的那间房门前,用肩膀推开房门。屋里黑黝黝的,隐隐约约看见床上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切东西都已经按照原先的样子收好。
他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回了另外一间房。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很早的时候就起床,随便吃点,就背着竹筐进山。草药不是每天都有的,有时候他背着空空的竹筐出去,爬到山坡上,望着天际的浮云,就能坐上半天。
他也会坚持着每天必需的练功,抵在笔直的山岩上,用力地压腿,让自己的两条腿可以长时间地保持一条直线。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会想,为什么要练功,练了又有什么用。可是他自己也没有答案,或许,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黄昏的时候,他背着竹筐又踏上回家的路。院子里依旧是寂静无声的,没有人一起吃饭,他就又跟以前一样,只吃前一天剩下的冷饭冷菜。
生活对于他而言,本来就无非是一天一天地度日。别无乐趣,别无希望。
他除了去镇子上收草药的铺子时,还有买一些生活必备品之外,不跟任何人说话。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之前岳如筝在的那段时间,他已经把后半生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走过桃花树下的时候,走过那寒潭的时候,走过当日发现岳如筝的山下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只看着自己脚下的路,没有丝毫停留。
春点疏梅雨後枝。翦灯心事峭寒时。市桥携手步迟迟。
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东风落靥不成归。
——姜夔《浣溪沙》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少年游】
第十三章 翠凋红落印溪畔
岳如筝离开平阳的时候,天色澄澈,白云轻柔,回望已被抛在身后的南雁荡,只余数峰清秀之影,映在眸中。
她坐在白马之上,邵飏在前边牵着缰绳,边走边道:“如筝,等到了温州府,我再去买一匹马,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庐州了。”
岳如筝点点头,没有说话。邵飏有些诧异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她并未表现出很欢悦的样子,而是表情淡淡,若有所思。
邵飏停下脚步,注视着岳如筝道:“师妹,你怎么好像不急着回去拜见师傅师伯?”
岳如筝一怔,蹙眉道:“师兄,你胡说什么?难道我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吗?
邵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岳如筝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就这样走了,连一句道别感谢的话都没当面跟小唐说,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邵飏想了想,道:“你确实在他那借住了不少天……这样吧,等我们拜见了师伯之后,请他回雁荡的时候帮忙带些钱物给唐雁初,也算是一份谢礼了。”
岳如筝心里有些不悦,垂着眼帘道:“他不会要的。”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他岂止是收容我暂住而已,要不是他,恐怕墨离早就联合了七星岛对印溪小筑动手了。”
邵飏一怔,抬头望了望她,诧异道:“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岳如筝心绪沉重,掉转马头,朝着南雁荡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只能隐隐约约地望到淡淡的峰峦轮廓。
“他是连海潮的儿子。”她低落地说了一句,慢慢回转,策马朝着前路而去。
邵飏被惊呆在了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叫着她的名字急追上去。
回庐州的路上,岳如筝知道了她走后的事情。
原来苏沐承等人在衢江附近找不到她之后,便立即与极乐谷派出的其他人联系,一边回禀谷主墨离,一边又赶往北雁荡准备拦截于贺之和邵飏。恰巧那天雨势滂沱,于贺之和邵飏下山之时察觉到有人潜伏,便另选途径秘密离开。
想来苏沐承等人扑空之后无奈至极,只得回转。而于贺之和邵飏赶回庐州之后,墨离果然去了印溪小筑。
“他是不是和师傅交手了?”岳如筝虽知道师傅已无大碍,但还是心有余悸。
邵飏此时已经另买了马,与她并肩而骑。两人衣饰精巧,都骑着骏马,在路上引得一般村民连连张望。他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却还带着些许沉重:“是。”
岳如筝仔细看着他的神色,不禁皱眉道:“师兄,难道师傅师伯没能打败墨离?”
“那倒不是,”邵飏喟叹道,“墨离若不是铩羽而归,也不会去找连海潮。”
“那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岳如筝紧追不舍地问道。
邵飏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担心墨离不会善罢甘休。”
岳如筝还要追问,他却一扬马鞭,道:“师妹,不要再多问了,赶路要紧。”说罢,双腿一夹马镫,策马朝前疾奔。
两人快马加鞭,不敢在路上多耽搁时间,不出七日便赶回了庐州。大蜀山峰峦起伏,离开时漫山遍野的梅花已过了花期,只留下些许清香,漂浮于印溪小筑四周。
印溪小筑依山而建,白墙黛瓦,门前小径边有一天然奇石,玲珑剔透,洁如璧玉,石上镌刻着“喷月清香犹吝惜,印溪疏影恣横斜”两行诗句,笔力矫健,如游龙戏凤。
岳如筝翻身下马,正要与门前的守卫打招呼,却见院门两侧的树木枝叶凋零枯黄,完全不像是春日生长之态。她微微一怔,邵飏已上前让守卫开了门,岳如筝跟着他走进正门,只见通往前院的青石曲径之上隐隐含着淡黑的瘢痕。
岳如筝越走越心惊,不由回身盯着邵飏道:“师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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