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安这错认得既快又诚恳,心想对方一个堂堂锦衣卫百户也不至于再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了吧,不料常樱却不依不饶,挥拳上来又是一阵捶打,打得薛怀安莫明奇妙,不知这位大人究竟为何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若说真是气极了吧,这后面的一串拳头分明没啥力道,噼里啪啦砸下来,也就是肉疼一下而已。
他不由得抓住常樱的腕子,一下子把她控制在离自己一寸不到的距离之内,正对上她一双带着怒意、仰视着自己的黝黑眼睛,那里面如煮沸的沥青一样充斥着滚烫黏稠、难以分辨的情绪,看得他一阵茫然。
两人茫茫相看间,忽听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喊:“壮、壮,快,那个杜氏带着人去欺负初荷了!”
薛怀安立时松开常樱的腕子,抬眼看见本杰明正擦着汗扑进院子,忙问:“怎么回事儿。初荷在哪里?”
“你不是让我跟踪杜氏么?她刚刚拿着杜小月的户籍册去了德茂银号,说是杜小月已死,户籍官府给消掉了,要取出杜小月存在那里的银子。可银号的人说了,杜小月早留了公证过的书信,说万一她出了意外,她在德茂的钱都给一个叫夏初荷的人。杜氏转头就到她娘家纠集了人,要去咱们家找初荷,我见势不妙,就赶紧先回来报信儿。”
本杰明这一段话说得腔调古怪又急促,薛怀安听得半懂半不懂,只觉得心头焦急万分。似乎有一股血冲上了脑袋,把头上的每一根血管儿都炸开了花。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只急道:“笨,我们快走!”
斗
初荷从女学回家的路上,必然会经过一家小小的化学药品店,偶尔她会因为要购买配置火药的材料进去转转。
这天,她在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下唇,下定决心,转身往家走去。
初荷仍然不能完全明白所谓的这个世界的毒药是什么,如果说是射速更快、更精确,使用起来也更方便的枪支的话,那么似乎有些夸大了枪的作用。那么太爷爷说的,就只剩下火药了。
威力更强大的火药,一小包就可以炸掉一整块巨石的猛炸药,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要去轻易碰触为好吧。
打定了主意,初荷对要怎样着手去改进枪械便有了思路。既然放弃了对火药的改良,那么就只剩下对枪体的改造了。《枪器总要》的后半部没有写完,散页也比前面写得简要很多,许多简单提到的设计必须经过反复地试验才能完成。
初荷原本因为资金不足没办法尝试,如今有了祁天给的这笔钱,很快就可以开工了,只是以后就不方便在家里干活儿,很多事情还要重新安排才好。
心里挂念的事情从杜小月的案子转到别处,初荷顿时觉得再没有那么沉重,往好的一面看,自己的手里拿了两张密码纸。离解开谜题也应该不会太远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便不觉轻快了起来,就连对面有五个人正气势汹汹地冲向自己,也没有发觉。
“小妖精,你给我站住!”拦在初荷前面的杜氏吼了一嗓子。
初荷边走边想着自己的事,冷不防被人一喊,下意识站定,这才发觉已经被五个人围住了。
为首的杜氏艾红她倒是认得,虽然被那一句“小妖精”喝得心里不快,但还是冲杜氏点点头,掏出本子写道:杜家嫂子有什么事?
杜氏瞟了一眼本子,没好气儿地说:“看在你是个哑巴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你赶快把从我们杜家骗去的钱交出来,这事就了了!”
初荷被问得一头雾水。睁大眼睛,用手语比出“不懂”两个字。
杜氏就算不明白手语,看着初荷一脸的无辜神情大约也能明白八分。
这条街是惠安最热闹的街道,此时已经有行人围过来指指点点了,大都是在说怎么五个大人合伙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只不过现在情况不明,没人敢贸然上来替初荷解围。
杜氏怕耽搁久了,就有管闲事的人跳出来,更不敢把事情讲明白,伸手就去抓初荷的腕子:“走,跟我去银号,把你从我家骗的钱拿出来!”
初荷哪里是如此好欺负的人,见杜氏的手伸过来,腕子一压,避开她的手,转腕扣住那只戴着翠玉镯子的圆润腕子,手上加力。疼得杜氏失声大叫:“小妖精,骗我家的钱还敢欺负人,有没有天理啊!”
围观的人见到这情形,大都生了误会,低声议论:“这小姑娘这么小,就懂得勾搭有妇之夫么?”
“似乎不但如此,还骗了人家的钱财吧。”
“可能吗?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
“哼,这年头,为了钱有什么不可能的。”
初荷苦于无法言语,用眼睛狠狠扫了一圈围观的人,被她眼风带到的一时都不敢作声,但神情中满是鄙夷。
陪杜氏来的,是她娘家的两个哥哥和两个伙计。她二哥见了这情形,一递眼色,暗示几个帮手暂时都不要动手,且看这小丫头怎么发飙,只要让她把“恶名”作实,便没有人会上来管闲事了。
初荷松开杜氏,不想再纠缠,杜氏却不依不饶又扑抓上来,初荷只得横劈一掌将她挡开。
这一掌只用了三分力道,不料杜氏却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泼赖地又哭又叫了起来:“还有没有天理啊,拐走我家人,骗走我财产,现在还当街打人!”
初荷眼看事情被杜氏越描越黑,抽出本子又要写字,杜氏的二哥却一掌拍过来。那一掌先是打掉了本子却并不收力。顺势去抓初荷的手腕。初荷原本要横掌去劈对方的手,不料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大手。将艾家老二的手擒住,反手拧到他背后,接着便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这位仁兄,不管发生了什么,以大欺小总是有失风度吧。”
初荷定睛一看,说话这人竟然是祁天,而制住艾家老二的人似乎昨日也见过,大约是他的随从之一。
初荷感激地看他一眼,想要去捡本子写字,祁天却对她笑笑,一摆手。示意她不用麻烦。
初荷这才发觉杜氏的另一个哥哥也被祁天的一个仆从制住,那两个伙计则只管傻站着,不敢动了。
祁天缓步走到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杜氏面前,问:“这位夫人,在下不知道你们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过节,不过,这小姑娘不能言语。你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总是有失公平。”
“那你让她说吧!让她说说到底是怎么蛊惑了我家妹子,让我家妹子把遗产全部给了她。”杜氏瞪着初荷,恨声说。
初荷听了,脸上现出吃惊之色。
祁天看在眼里,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妹子愿意把遗产给谁,是你妹子的事情。这位小姑娘有什么错?你在这里又是喊小妖精,又是喊骗钱,不是存心往她身上泼脏水么?”
“哪有人把自己的遗产留给不相干的外人?分明是这小妖精使了什么花招骗了我妹子,说不定我妹子就是被她杀的。我妹子死的时候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她,她绝对脱不了干系!”杜氏指着初荷继续嚷嚷。
围观的众人一听这里面还牵扯了谋杀案子,更是被调动起情绪,嗡嗡议论不止。
祁天见这女人如此胡搅蛮缠,刚想再替初荷分辩几句,恰巧瞟见艾家老二裂开的胸口衣襟之下露出半个蝎子纹身,不由一笑,走到他身旁,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位蝎子帮的朋友,在下姓祁,在祁家行三,这位小姑娘是我的朋友,麻烦你给个面子。”
艾家老二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一边挣扎着试图从制住他的仆从手里脱身出来,一边说:“小的不知她是祁三爷的朋友,三爷请恕罪。”
祁天冲仆从颔首示意,仆从随即松开了手。
艾家老二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杜氏,喝止道:“成了成了,别说了,咱们走。”
杜氏不明所以,张嘴就喊:“为什么走,那是我家的钱,不能这么算了。你拉我干什么,你还是不是我哥,怎么帮着外人欺负我?”说罢,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又撒泼耍赖了起来。
艾家老二见了,心头起急,抡起胳臂,一个巴掌抽在杜氏脸上,骂道:“死婆娘,快跟我走!都是为你好,你不听我的,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说完就去招呼他的兄弟和伙计,也不管那杜氏怎么跳脚胡闹,生拉硬拽地给架走了。
初荷不知祁天用了什么法子将事情这么快摆平,只看见杜氏狼狈的模样,心里便舒爽了很多,忍不住笑了起来。
祁天见她毫无顾忌的开心模样,轻笑着摇摇头说:“初荷姑娘你收敛一点儿,你这样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呢。”
怎想初荷却笑得更加开怀,眼角眉梢都带着肆无忌惮的恣意。
如若可以出声的话,那笑声应该如林中百灵鸟般婉转清澈吧。
祁天看着眼前不羁欢笑的少女忽然这样想,心下顿生怜意:“你家少爷知道如何联络我,要是以后被欺负了,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心念一动,拾起地上的纸笔,写下一行字递给初荷:“还是直接给你这个吧。”
初荷接过去,低头看了看,浓密的长睫轻轻扇动,掩盖住眼睛里变幻的情绪,再抬眼的时候,便平静如同幽潭了。
“谢谢。”她提笔写道。
“不客气。我这就要离开惠安了,有缘再见吧,希望下次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哭着鼻子找上门来哦。”祁天道。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只是习惯性的和气还是心底里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柔软的情怀。
于他,这一次惠安之行颇有些意外,比如那个造枪的美少年,越看越是没脑。他给了那少年一张无法自由取款的限制性银票,竟然就把他哄得乐上了天。就连这少年的小丫头,似乎也有着一些说不上来的特别,让他不由得关注。
也许该彻查一下他们的背景吧。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然而,却只是一闪,并没有真的令他提起兴趣。毕竟,只要能造出好枪就可以了,别的全都无所谓吧。
律
薛怀安心急火燎地赶回家时,初荷正在给家中地位排行第三的藤萝浇水。
她一扭脸看见推门而入的薛怀安,讶异地问:“花儿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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