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知,范彬必在对崖埋伏有人,暗施诡计,因此都为陆护法捏一把汗。叔孙纥道:“我去助陆护法。”扔下货物挑子,只一根扁担在手,以作平衡之用,兼可御敌。跳上绳索,跟在陆鸿渐身后。两人尚未走多远,那边石后“嗖嗖”声中箭如飞蝗,密密麻麻射来。果不出所料,范彬埋伏了一彪弓弩手。陆鸿渐舞袍袖把来箭悉数拂开,脚下不免稍有停滞,当中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两人之间的绳索。陆鸿渐待得脚下一空时才感不妙,立伸出一手抓住自己这边半截绳索。挥衣袖去挽另一截时,却差了两寸。其时他身后的叔孙纥看得明白,心知两人这一下就算不坠入万丈深渊,也将荡摔在悬崖上,当真危险万分,他当即抓住这边半截绳索,一手把扁担向陆鸿渐递去,叫道:“抓住!”陆鸿渐正当一袖挽空之时,听见叫声,立即再挥袖挽去,这一下挽住了扁担一头,身子顿时不再下跌,与叔孙纥并手把断了的绳索连接了起来。
这也只是瞬间之事。众人看得心惊,尚未反应过来,忽然人影一闪,有人从绳索上一溜烟而过,穿箭雨到了对崖,一掌一个,把射箭之人尽行打倒,向这边叫道:“快过来啊,两位前辈撑不了多久了。”众人才认出他是少冲兄弟,无暇多想,当即逐个上绳索行向对崖。九散人过这悬绳倒也不是难事,都大元、猛似虎部下好些人不善此道,只好奉命呆在此地。
待众人都过了崖,刀梦飞再拿出一根绳向叔孙纥抛去,叔孙纥张嘴咬住。刀梦飞、空空儿与少冲齐力一拉,绳子带着叔孙纥、陆鸿渐一起上了对崖。两人脚一落地,不禁相拥大笑,欢喜无限。刀梦飞等人倒是一怔,奇怪两人互以为仇,此时却如亲兄弟一般。要知世上多的是为芝麻大的仇怨同归于尽的人,两人适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俱发现彼此的仇怨并非多了不起,经此一劫,都捐弃了前嫌,其实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间,都已原谅了对方。正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众人不便多作停留,过了凌云渡便向摘星梯前进。摘星梯是五道天险中最后一道,因其栈道在绝壁上凿孔架路,尽头便是闻香宫大门,从下面上望云天,取意手可摘星辰,言绝壁悬梯之高。众人仰头看到大门,不禁喝一声采,快步拾级而上。
早见宫门大开,迎出来数十人,皆是闻香宫宫卫,口称:“恭迎右护法回宫!”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你望我我望你,不知他们安排了什么诡计等着自己。待入了宫门,大总管叶晋领着一群小头目出来,陆鸿渐怒容满面的道:“范彬那小子险让我葬身深谷,他人呢?”就见有人抬出一具尸体,死者正是范彬,叶晋道:“范彬擅拆凌云渡索桥,意欲不轨,教主已下令将他处死。”陆鸿渐“哦”了一声,道:“教主呢?我要见他。”叶晋道:“教主知道右护法远途归来,在白衣阁置宴接风。还有两位部首、各位散人也一并赴宴。”陆鸿渐道:“好,咱们这就去。”众人随着叶晋向白衣阁而来。
闻香宫地处这绝峰之上,修得倒也宏伟气派,殿堂林苑皆仿造皇家大内。众人穿堂过院,拐弯抹角,暗自留意,却不见宫内有何异样。但越是如此,越觉其中大有蹊跷。将至白衣阁时,却有三五个人迎过来,向众人行莲花礼毕,道:“教主要与诸位密商大事,这两位教外朋友请到蓉香小筑相候。”说这话时指了指少冲和祝玲儿。
空空儿摆手道:“我不能扔下丁丁当当,我也去蓉香小筑……”空空儿一言未毕,忽见来的人都沉下脸来,自知教主有令不得违抗,说了这话连忙把嘴捂住。少冲道:“空空儿前辈,玲儿交给我吧,你但可放心。”玲儿也道:“我自己有手有脚,还不能照顾自己么?何况还有傻蛋,不须你多管。”空空儿只得如此,依依不舍的看了玲儿一眼,随众人而去。
当有人在前带路,领少冲和玲儿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不久到了一方荷塘前。这绝峰之上有这么一方荷塘,甚属难得,只见田田荷叶,朵朵莲茶,三间精舍建在荷塘之中,下面撑着吊脚,便是蓉香小筑了。那人送到此处便止了步,道:“二位请到里面坐候,自有人招呼,小的这就不相陪了。”说罢转了回去。就见精舍门帘一掀,走出两个青衣小婢,招手请二人进去。少冲也不怕他们捣鬼,和玲儿手牵手从水上槛道走过。玲儿突然拉着少冲手道:“你想不想见莲姬白莲花?”少冲没想到她突然有此一问,怔道:“这会儿提她作甚?”玲儿道:“路上我跟你说过什么?那个白莲花是个小妖精、大坏蛋,你千万不要再信她。”少冲道:“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玲儿道:“倘若见到了呢?”少冲道:“我要问她一个明白。”玲儿道:“这一问不打紧,你一定为她花言巧语所迷惑,所以啊,你见了她最好不说话,立即给她一记‘随心所欲掌’。哎,你的心已在她身上,要随心所欲也难了。”少冲听了甚感惭愧。
进到舍内,见槛窗前竹椅木几,几上白石盆内养着红鱼,绿藻掩映,又有几盆盆景,甚是幽雅别致。窗外风送荷香,沁人心脾。玲儿先到几前坐下,逗那红鱼玩。
少冲正要坐下,那小婢道:“这位少侠请到里面坐,我家主人有事相询。”言语间甚是恭敬。少冲心想:“原来里面还有人,也不知他是谁。”便道:“便请你主人出来说话吧。”那小婢道:“外面多有不便,还是请少侠移步里间。”少冲看了一眼玲儿,道:“好吧。”迈出一步,又向玲儿道:“玲儿,待会儿有事大声叫我。”玲儿道:“知道啦!”她兴味正浓,说话时头也不抬。
那小婢手向里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朵卓,可奇拉呃。”少冲没听懂她说什么,随她到了里间。里间摆设与外间大异,地板上铺了一层细草席,竟无一张凳椅可坐,只中央摆了一个矮几,两旁各有一个白净的坐褥。另一个小婢端茶进来,低着身以内八字划半圈的小碎步走到几前跪坐下,把茶杯、茶壶轻轻的放在几上,临出门时向少冲作个大躬,细声细气的道:“朵卓,哦恰哦挪母。”少冲问道:“你说什么?”那小婢却不答言,退了出去,顺手把门掩上。少冲向先一个小婢道:“你家主人呢?”那小婢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少冲摸耳搔腮,心想:“我走了这么多地方,从来没听过这种方言。听这口音与吴地差相仿佛,语意却不大明白。她话中有‘恰’一语,近似吴音之茶,莫非要我喝茶?”见她们言行古怪,如坠五里雾中,一时站着没动。耳中听到沐浴的声音传自隔室,但此屋只有一道进来的门,那人却在哪里沐浴?
却见那小婢在壁上往旁拉开一道壁门,原来里面还有一间精舍,眼前一张柏木水磨凉床,白绸帐子,大红绫幔,幔上画满蝴蝶,风来飘起,宛如飞动,一张天然几上摆了两个花觚,内插着不知名的花卉,宣铜炉内焚着龙涎香。少冲向里面作了一揖,道:“不知何人邀见,还请现身出来。”隔了一会儿,忽听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让少侠久候了……”少冲听是美黛子的声音,全身一震,几欲叫出声来。门边人影一晃,那女子已走了出来,却见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绸袍,上面绘着绿叶鲜花,美如彩卷,一条腰带束到后腰打个形如小包的大结,绣以金线花边,穿着与中土女子迥异。再看她发髻高耸,玉面丹唇,明眸贝齿,妙丽不可方物,令人不可逼视。他忙垂眼下视,心想:“不是美黛子,如何声音这般无二?”那女子光脚趿着一双木屐,“哒哒”声中碎步到几前跪坐下,道:“少侠请坐啊。少侠远来劳顿,还请赏脸同饮两杯。”
少冲料想她们多半是异族女子,风俗与汉地不同,又见眼前女子笑盈盈的不似心怀歹意,却也不便无礼,当下走到几前,却不知该如何坐,想了想盘坐在坐褥上。那女子抿嘴笑了笑,击掌三下,那两名小婢端着酒菜进来。三碟小菜皆有红花绿叶陪衬,甚是清新淡雅。
那女子缓舒玉臂,为少冲斟了满满一杯酒,轻启樱口道:“少侠心中必定疑问甚多,饮了此杯,待我慢慢说来。”少冲猜不透她是何用意,没有接那酒杯,道:“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有何事垂询?”那女子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再斟了一杯,道:“我说啦,你先饮了这杯酒,我再跟你说。你怕这酒中有毒是不是,你但可放心,我害别人,也不会害你。”少冲心想:“我与她素昧平生,为何她害别人也不会害我?我再不喝,显有些失礼了。”当下接手也是一饮而尽。只觉那酒淡而微涩,也是从未喝过。
那女子道:“我只想问少侠一句,在你心中,是你的玲儿妹妹要紧呢,还是那个妖姬白莲花要紧?”少冲见她问得突兀,涨红了脸道:“你问这个干么?你知道莲姬下落么?还请示知!”那女子道:“我当然知道啦,不知你先得回答我。”少冲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说了姑娘请别见笑。我当玲儿是亲妹子一般,而她是我梦寐以求的爱侣。”他自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那女子听到“爱侣”二字,羞得粉面通红,转开眼去,却掩不住欣喜之色,说道:“白家妹子若还在世,听了你这话,定会高兴的。”少冲听了,心里突的一下,道:“你说什么?她……她死了?”那女子道:“世上好女子多的是,没了白莲花还有别人啊,何况那个白莲花并非好女子……”少冲脑子里一片茫然,想不到泰安的失踪竟是永别,此生再见不到她娉婷的倩影,再听不到她绵绵细语,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兀自不肯相信,摇头道:“这不可能?你骗我。”眼中噙满泪水,强抑着没有流下,耳中似乎听到身边那女子说了句话但没听清,长身而起,蹒跚数步,忽又转身道:“姑娘请告诉我,害死她的凶手是谁?”
只听那女子道:“白莲花不过是魔教妖女、害人妖精,少侠出身正派,难道会真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