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彪却信了,讨饶道:“不要杀我,我投降便是。”武师彦忽想到什么,盯着叶彪看了一会儿,低头自语道:“不对,不对。”黄管家问道:“将军,怎么了?”武师彦道:“他不是叶老大。”他先前使激将法激叶老大现身,哪知未能尽如所料,就隐觉不对劲,他虽未真正见过麻原,但眼前的叶老大一加威吓便讨饶,与他所了解的麻原判若两人,心中一个推测异常清晰起来:“叶老大是麻原的一个傀儡。”他一念及此,吃惊非小:“本来我暗敌明,攻了个出其不意,如今反成了我明敌暗,岂不危险之极?”不禁扫眼四望,大生戒惕之心。
陈功、吕汝才、巴三娘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这老者在说什么。姜公钓道:“他明明便是叶老大,老兄为何说他不是。”武师彦道:“他是叶彪不假,却不是漕帮老大。”叶彪闻此,忙叫道:“我是叶彪,也是叶老大。”神色急切,似乎生怕别人不信。武师彦道:“你要我饶你可以,须得将功折罪,说出麻原的藏身之处。”
叶彪脸色大变,道:“你说什么?什么麻原?”武师彦道:“你与倭人勾结,做出汉奸之事,以为我不知道?”陈功、吕汝才、巴三娘等人更加不解:老大与倭人有牵连,这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叶彪脖子一挺,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姜公钓道:“啊,原来你真的不是漕帮老大,难怪老夫要你入伙,你一再推脱。你既不能做主,快叫你老大叫出来,哦,……”他突然想到铲平帮怎么能与倭寇拉帮结伙,改口骂道:“他妈的,你怎么与倭寇为伍?”巴三娘道:“姓叶的,兄弟们跟你在这里落草为寇,可不是为倭人卖命,那倭人在哪里,你说出来咱们去把他碎尸万断。”陈功道:“就是,你不除去这倭人,便不是咱大哥。”
嘉靖年间,江浙沿海商运繁荣,而大明朝廷以天朝上国自居,禁止与海外番国贸易往来。少数海商与日本旧朝武士勾结,侵扰沿海一带,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便是倭患由来。后来朝廷派兵征缫,经戚继光、俞大猷等人不懈努力,终告平息。但民间对倭寇之痛恨,至今兀自未解。姜公钓、巴三娘等人也是盗匪出身,但一提到倭寇,仍是切齿。
姜公钓道:“武将军要剿灭倭贼,在下愿效犬马之劳。不过在下贼心不死,并不想受朝廷招安,将军别以为在下之意是将功折罪。”黄管家枪头往前一顶,道:“谁要你将功折罪了?也不想想你是谁?”
武师彦道:“黄安,放了他。”黄管家对将军令出必行,虽不情愿,还是收了铁枪。铲平帮众喽罗随即冲上前卫护堂主。
叶彪这时道:“也罢,我便带你们去。”武乙用刀架着他,黄管家快步走上前。武师彦向他一点头,由武甲打火把在前,押着叶彪出寨。姜公钓率众喽罗在后。陈功、吕汝才、巴三娘等人随后也跟上来。苏纪昌因有要事,不能多有耽搁,当下辞去。
天色渐亮,一行人来到巢湖边。叶彪指着远处着:“便是那里。”黄管家见彼处水雾弥漫,芦苇丛生,显非常人之居处,把枪尖顶在他脑门上,道:“你命在我们手中,可别耍什么花样。”叶彪道:“麻原居处极是隐秘,你们做梦也想不到。此刻你自然看不见,须得晚上亥时之后。”众人心想:“岂有白天看不见,晚上才能看见之理?”武师彦道:“这是为何?”
叶彪眼一闭,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黄管家道:“你想拖延时机是不是?”武师彦道:“咱们再等几个时辰。”黄管家见将军有了主张,便无话说。众人又耐着性子等到太阳下山,眼见湖水渐渐退去。黄管家一直留意那处芦荡,突然发觉芦荡与白天大不一样,湖水退出后,露出一个方圆七丈的石堡。但为芦丛遮掩,若非叶彪指点在先,就是走到近处,也不一定发现。武师彦、姜公钓、陈功等人随后也发现了异样,才明白为什么“白天看不见,晚上才能看见”。原来麻原居处位于湖下,白天潮涨为水所淹,到了晚上退潮,自然露了出来。众人一想通此节,不禁拍手叫绝:能想出这个法子来,真非常人之所想!
待至亥时之后,石堡已全然露出来。武师彦叫黄管家封住叶彪的嘴,以防他向麻原示警。众人潜到近处,见通向石堡的路尽是枯草烂泥。武师彦见已近倭贼巢穴,心中生出久违的激奋。武名扬初出茅庐,不知这水泽的厉害,举步便行。武师彦忙把他拉住,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么?你若踏入水泽一步,立时陷进去,别就活命,便是尸体也找不到了。”武名扬一咋舌,心道:“好险!”
便在此时,忽见一个人影窜入水泽,在芦丛中三晃两摇,竟失了踪影。武乙叫道:“姓叶的逃啦……”众人才发现叶彪已不在身边,那人不是他又是谁?武乙一急,飞步进入水泽。武师彦大叫:“回来!”右腿踏前一步,眼见够不着武乙,左腿跟着上前,猛觉右腿下陷,暗道:“不好!”整个身子跟着沉入泥淖。左手乱中抓住一物,有人道:“抓稳了。” 突然运力回扯。武师彦借力一跃,双脚踏上实地,才知上了岸。见救自己的是姜公钓,不禁心生感激。众人中也只有他武功过人,能救武师彦于生死须臾之间。黄管家、武甲、武名扬扑向武师彦,适才一场虚惊,好在将军没事。可是武乙却陷于泽中,只怕已然命丧。武甲与他虽非亲兄弟,但相处日久,感情甚深,这么突然没了,不禁痛哭失声。
武师彦既悼武乙之亡,又道:“叶彪这一去,敌人有了防备,更加难以对付了。”叫众人到了隐蔽处,商议计策。姜公钓道:“我看那叶彪的武功绝不至踏雪无痕、踏波行浪的地步,必是水泽中打有暗桩,叶彪熟谙打桩的方位,才不致陷落。”武师彦点点头,道:“不错!”却也不禁佩服这位绿林匪目见识颇高。
陈功道:“咱们不知桩的方位,便不能攻过去,总不能守株待兔,成天等在这里。”姜公钓道:“只要天亮回潮,麻原凫水而去,说不定狡兔三窟,躲进另外的石堡,咱们再难觅其踪迹。”武师彦道:“要说木船也能滑过水泽,只怕泽中有铁蒺藜之类埋伏,待行到半途敌人轻易便可教咱们亡命泽中。”众人一听,均想武将军毕竟是行伍出身,畅晓军机。又觉倭贼狡诈,本来就难以对付,要在天亮前除去麻原,实在难上加难。
却听武师彦道:“倘如我所料,我这个法子可让他束手就擒。”众人正想听他有什么法子,已见他走到高处,高声道:“麻原,你有种的出来。窝在龟壳里当王八,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喊声在芦荡中久久回荡,却不闻有人答话。姜公钓明白他意图激麻原现身,当下也大声道:“我姜公钓什么鱼都钓过,就是没钓过王八,嘿嘿,王八滋阴补阳,大有妙用。”武师彦又道:“姜老爷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这个王八永不出头,窝在龟壳里直到老死。不但这个王八贪生怕死,便是别的倭人王八也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永世难以出头。”他话音未落,水泽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他妈的,谁贪生怕死了?”话声嗡嗡作响,听来正是发自石堡。
武师彦见激将法奏效,又道:“听说你是日本国大大的英雄,大大的英雄已是如此,别的岂不更差劲之极?”便听麻原哇哇怪叫几声,随后一个黑影从水泽中暴射过来,落于另一处高崖上,怪声道:“我出来了,你能奈我何?他妈的吾人不出头则已,一出头必做出惊人之事。汉人别他妈的高兴太早,嘿嘿,吾人席卷中原那也是迟早的事。”这倭人久居住汉地,早学会了汉话,这句“他妈的”学的尤其“正宗”。
武师彦听他话中似大有文章,想知道更多,又激他道:“樱花神社已被铲除,你一个漏网之鱼,翻得起什么大浪?”麻原道:“嘿嘿,他妈的吾人从来就没败过,樱花宫不过移往了别处。若不是我国出了政变,他妈的我会这么狼狈么?”武师彦暗惊:“原来樱花神社死灰复燃!”他还想套出更多内情,却听一阵极尖利的啸声自远处传来,麻原闻声喜道:“来啦!来啦!”飞身向发声处奔去。
武师彦暗道:“什么来了?啊,莫非是樱花神社的人?”快步追去,另一个人影也跟上来,正是姜公钓。追出五六里地,月光下见四个蒙面黑衣人背向立于高处,麻原躬身而立。两人潜身躲在草蒿中,不敢走得太近,隐约听到麻原和四人说话。武师彦略懂倭话,只听一个黑衣人道:“反贼派了无数暗探寻找神社旧人,你泄露了神社机密,许多人了要因你的口无遮拦而丧命。”另一个黑衣人道:“还有小姐,也会因你而功败垂成,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你该当何罪?”便在此时,忽平空一声狂叫,有人向奔五人所立处。武师彦一看是黄管家,暗叫不好,忙飞步奔上去。原来黄管家恨倭贼入骨,追来时一时未见将军,而麻原去与人言谈自若,还以为将军命丧人手,当下不顾一切,亡命冲过去。那五人动也不动,相距尚有五六之远时,突然草蒿中纵出一个东洋忍者,一剑劈下,黄管家不曾料到别处还藏有人,立被劈中后背。但他前冲之势兀自未弱,几步已到五人跟前,铁枪迅即刺向一黑衣人。那人似乎不信来人有杀他的能耐,没有闪避,刹那间那被穿胸贯过。另外四个黑衣人大叫声中,三柄剑一起刺入黄管家。武师彦恰在此时奔近,清啸一声,浩然之气直贯云霄。四个黑衣人为他气势所慑,携起同伴尸体飞身遁走,迅即消失于夜色中。而麻原早在黄管家冲到之前就已剖腹自杀,尸体也被黑衣人携去。
千夫长率兵卒吆喝着追去。
武师彦担心黄管家安危,没有再追,回头却见黄管家横倒在地,血染襟袍,已是绝气,念及他追随自己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不禁大为哀痛。拾起他兀自紧握于手中的枪,就地挖坑,把他埋了。
姜公钓道:“将军还请节哀。此处已无在下的事,这便告退。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