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顶绿呢暖轿旁,确似为教主护法。真机子察颜观色,猜知陆鸿渐与徐鸿儒不睦,另立了新教主。
梁太清叫弟子押着两个汉子出来,那两个汉子为铁枷锁着,对梁太清等人怒目圆睁,叔孙纥见是都大元、猛似虎两人,叫道:“两位兄弟!”原来二人抵御五宗十三派之时被药箭射中,功力尽失,被崆峒派的人活捉。梁太清指着二人朗声道:“陆贼再不交出教主,本道爷便以此二人明正典刑。”都、猛二人破口大骂,道:“牛鼻子,有种了放了俺,咱们斗三百回合,下麻药岂是好汉行径?”当即被一崆峒弟子拿鞭子劈头盖脸抽打,二人青筋暴起,苦于琵琶骨为铁链穿过,能以直身。
陆鸿渐不理不睬,叔孙纥道:“两位兄弟好好的去,教主会记着两位的。”都大元道:“好,教主就拜托陆护法和诸位散人了。”朝着梁太清大叫道:“来吧,给我一个痛快!”梁太清大怒,拔出紫电剑一剑刺入都大元胸口,都大元顿时毙命,血溅了猛似虎一脸。猛似虎更无丝毫惧怯,忽然一口痰脱口而出,正中梁太清额角,喜得他哈哈大笑。梁太清当着天下众英雄出了这丑,羞得无地自容,大吼一声,青光到处,猛似虎的人头滚落尘埃,脸上犹挂笑容。陆鸿渐暗赞道:“好样的,这才是我白莲教的好兄弟。”
梁太清早在杀猛似虎时就趁机抹去口痰,当下略定心神,道:“幺魔小丑,为祸人间,死有余辜。”又向真机子道:“总门长,就请您发下号令,大伙儿一拥而上,踏平闻香宫,把妖魔鬼怪杀个干干净净。”林朝阳、庄季常等人齐声附和,一时刀剑出鞘声、兵器互击声响成一片。五宗十三派大多素惧魔教邪术,但一来己方人多,二来仇深似海,上峰之前就作了血溅闻香宫的打算。陆鸿渐一边不过百余人,个个也是摩拳擦掌,面无惧色。双方剑拔弩张,就等双方首脑一声令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娇叱道:“谁敢动本教主?”就见那顶绿呢暖轿帘子一翻,穿出一名白衣少女,在半空中纵飞而过,身后拖着两条长有数丈的飘带迎风而舞,如一道白虹经天,又如流云出岫,乳燕离巢,跟着花雨缤纷而下,香气扑鼻,群雄看得呆了,惊为嫦娥奔月,天女散花。
祝玲儿轻飘飘落在东首一根用于祭祀的铜柱上,陆鸿渐也跟着跃到铜柱下守护教主。祝玲儿手中高举阿修罗剑,山风拂动裙袂,金缕衣一闪一闪,迅则迅矣,美也美到极致。群雄中纵是自负轻功了得之人自忖能迅过于她,但美却说不上了。她这么一亮相,柱下跪倒一片,连徐鸿儒阵营中八部众、白莲教徒也有不少奔过来,齐称:“明王座下弟子参见教尊!”
祝玲儿声如银铃般的笑了几下,说道:“胡道士弄了个五宗十三派,要抓本教主,有胆子就放马过来。”萧遥道:“教主,他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不是‘胡道士’。”祝玲儿道:“他长那么多胡子,不是胡道士么?我又不是说他姓胡。”萧遥连连称是。群雄听这女教主声音颇显稚嫩,暗觉好笑,只道是陆鸿渐扶立了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只有丁向南、蒲剑书诸人暗生疑云,觉得眼前少女颇似一人,却又不敢肯定。徐鸿儒也绝不肯相信眼前少女竟是那个弱不禁风、不谙世务的小丫头。
祝玲儿自觉威风八面,想起昔日在武当紫霄宫吃了真机子的亏,便道:“右护法,你武功最高,本教主命你去把胡道士的胡子扯下来,瞧他还敢不敢在本教地盘嚣张?”陆鸿渐虽觉教主令出轻率,还是应了声:“是!”迈步向真机子走过去。叔孙纥怕他有失,也走出来道:“陆兄弟要跟牛鼻子单打独斗,倘若谁要一拥而上,便是堕了武当派的声名,牛鼻子倘若还是厚着脸皮,我叔孙纥也不依。”他知陆鸿渐劲敌当前仍耻于人助,但怕五宗十三派倚多为胜,便挤兑真机子单打独斗,就算真机子不受挤兑,他自可出手为陆鸿渐分担一二,如此也无伤陆鸿渐脸面。陆鸿渐明白他的心意,向他点头以示感激。
真机子轻轻一笑,道:“姓陆的是白莲教仅次于王好贤的大魔头,王好贤已死,便是以他为大,他不向贫道挑战,贫道也要向他挑战。”大步出列,冷眼盯着陆鸿渐,却并不急于出手。
少冲一直匿身在九散人之中,见玲儿挑起争端,再也忍不住,向她叫道:“喂你干什么?快叫陆护法住手,这架我们不打了。”玲儿见少冲生了气,不敢有违,只好道:“右护法,傻蛋叫你鸣金收兵,你收了吧。”陆鸿渐心想教主真是小孩心性,出口容易,自己却怎好下这台阶?正不知如何收场时,却听五宗十三派中有人道:“贤弟,是你么?”
少冲见大哥蔡邑认出了自己,大为失悔,还是硬着头皮应道:“大哥,多日不见,你好啊!”却见他走出来,说道:“在武当山,愚兄见你排解纠纷,力抗老魔头,好生替你高兴,听说你坠崖身亡,愚兄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镇元道长说你救走莲花妖姬,又听说你效力于白袍老怪,愚兄说什么也不信。今日亲见,哼……”右手手指在琴弦上划过,“铮”的一声,震落鬓角一束头发,又道:“正邪势不两立,你我就此恩断义绝,以后别再叫我大哥。”
少冲听了,甚是难过,却也没有辩白。虽知五宗十三派中只真机道长知道内情,但有负其望,这会儿反觉愧对于他。正派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知道便是当年掌门人大会大出风头后来却生死莫卜的那个少年,见他也加入了魔教,俱感铲除魔教更加没了把握。
这时场中有人大笑了一声,道:“这位可是昆仑派的负琴先生蔡邑?适才那振弦断发的手法妙得很啊,素闻焦尾琴琴音清越,可惜宫弦是折后再续的,毕竟难比古琴。”说话的是五音剑客庄铮。负琴先生神情傲然,道:“正是区区。想不到魔教中也有通音律的,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庄铮冷笑一声,道:“阁下将我白莲教看得恁小了。”说着话从背后取下琴囊,又道:“高姓不敢当,五音剑客庄子琴是也。”群雄见他取琴,又听“五音剑客庄子琴”的名号,不禁退了一步,胆小的退了七八步也还不止。江武门的庄季常叫道:“姓庄的,你往我庄家脸上抹黑,今日索性连我也杀了,免得看着你难爱。”
庄铮理也不理他,直如不闻。少冲走上前道:“大哥,我跟你提过庄大哥的,你还记不记得?”负琴先生脸色转和,道:“原来‘六指琴魔’的传人便是你。你的气节我是钦佩的,至于你的琴技嘛,我义弟说你能操一弦桐,也不知是否真有传说中那么高。”言下对庄铮的琴技有所怀疑。庄铮轻轻一笑,道:“多争何益?你我比试一下,何如?”负琴先生道:“有何不可,你先请吧。”
场中群雄见二人要比试琴技,均知庄铮琴发“天魔玄音”,当真有如风起云变临高楼,石破天惊逗秋雨之象,岂有不害怕之理?庄铮见此情景,哂然微笑,道:“此处操桐,缚手缚脚,令我施展不开。离此里许有一处烂柯岩,你我去那处比试如何?”众人顺他手指指处望去,只见云雾中一处崖石平伸而出,其下凌空,有如鹰嘴兀立。
庄铮说罢走出人群,从山道下去,负琴先生跟在他身后。昆仑派中有人叫道:“掌门,去不得,须防妖人使奸。”负琴先生道:“吾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眼看着二人背影转过山道不见,不一会儿便已出现在那处突岩上。两人席地而坐,各把琴横在膝上,不久传来铮铮之声,起初琴音杀伐之气甚重,只是隔得远了,又是四散传开,威力已失其半。群雄即便是内功功底最浅的亦能抵抗得住。焦尾琴跟着响起,一个高亢,一个清冷,密密匝匝,两相交错,似乎在交战一般,斗得不可开交。渐至高处,天魔琴一阵急音,犹如天河倒泻,万马齐奔之势,闻者大感烦恶,跟着焦尾琴拔出一阵缓音,如春雨绵绵、和风习习,滋人心田,闻者精神为之一爽。这阵高潮过后,两人都弹出了细不可闻的低音,一个琴音似在浅唱:“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孤寂苦闷之情尽溢琴外。一个琴音似在低吟:“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知弗谖。考檗在陆,硕人之轴,独寐独宿,永矢勿告……”仿佛在说,一个与世不容的人独处深山大泽,虽容色憔悴,仍志行高洁,永不改变。两个琴音竟一唱一和起来,如一见如故的两个人结为知交、促膝长谈,又如新婚燕尔的夫妇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两音行到高处戛然而止,犹如一根细物抛入天际,不可再见。众人翘首,料想分出了胜负。却见二携手离岩,过了良久也不回来。昆仑派那人低声向旁边人道:“师叔,掌门师伯莫不是被妖人害了?”旁边一人道:“我两个瞧瞧去。”说罢两人下山道奔那突岩而去。少冲也甚是心焦,一个是结义的大哥,一个是曾授过自己琴艺的“师兄”,二人争个你死我活,抑或同归于尽,自己都会难过,当下见有人去看,他也跟在后面。一路上穿花过径,并未遇到两位大哥,待上了烂柯岩,但见危岩凌空,云雾缥缈,余音犹在,人已杳然。崆峒派的裴迪走在前面,瞧见一块青石上有字,叫道:“道灵,你看这里有字,‘正邪之争,原本误会;多所杀伤,甚属无谓。少冲代白教主,子琴两不相助,决意隐退’,这必是那妖人写的……”郦道灵道:“后面还有一行字,‘请裴师弟代白师父,蔡邑两不相助,决意隐退’,这是掌门师兄的字迹……”
少冲见了字迹,不禁一呆,原来两位大哥“不打不两识”,琴音相谐,心意相通,竟然双双归隐了。自叹了一回,回来将此事告知玲儿,玲儿婉惜道:“庄铮一走,我便少了一个得力干将。”五宗十三派的人跟着也得知庄、蔡二人相邀隐退之事,有的道:“倘若人人都似姓蔡的这般脱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