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凤笑道:“吕家有了传人,功夫不致绝传,倒是一件幸事。”她嘴上与他东拉西扯,心下却焦急万分,江南吕家武功诡异,少冲即便打得过他,但此龙潭虎穴,势能脱身,只盼着龙百一、凌坚及少冲的喽罗快快赶来,她说话时斜眼瞧了一下湖面。
吕复周转眼瞧向湖面,佯惊道:“啊,原来你们还有救兵!”
少冲不防他使诈,听了心头一喜,也向湖面望去。吕复周竖起一掌,虎口半合,似掌非掌,似爪非爪,趁少冲转头之时向他猛拍而去。朱华凤见他使出“蚀骨绵掌”,正要惊呼,少冲已听到风响,反手一掌打出。哪知吕复周这一掌拍少冲是虚,半道中突然撤身挨近朱华凤,一掌正中她的小腹。
少冲大惊,扑上去左手揽住朱华凤纤腰,右手第二掌拍出。形禁势格,吕复周无法闪避,只得出掌与他相对。少冲恼他下手卑鄙,这一掌使出十成功力,立将他身子一震而飞,如断线的纸鸢,飘落在七八丈之外,吐血不止。
少冲也退了几步才站稳,忙问朱华凤道:“朱姑娘,你没事么?”朱华凤适才那一掌也不觉如何痛苦,此时见躺在一个男子怀里,羞得急欲挣起,但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嘴上却道:“我没事。”
这时张再兴自门内冲出,扶着吕复周道:“吕三哥,这小子什么来路,竟把你伤成这般?”吕复周道:“这小子好生厉害,竟将绵掌掌力打回了我体内!”跟着何太虚也闪出门来,后面阿岐那如影随形追至,剑尖始终不离他后背半寸。张再兴叫道:“大师还不住手,别怪在下无礼!”身子一晃,已到阿岐那背后,伸指向他戳去。阿岐那回手一剑,削他手腕。却见张再兴随意的一拨,剑身竟弯了转去,反刺阿岐那。阿岐那大是惊骇,急抛开宝剑,左手袍袖往前一拂,顿时划开一条长口子。再看张再兴手提阿修罗剑,人在三丈之外,自始至终,没看清他一招一势。
少冲也自惊骇,没想到这张再兴不过本地一大富豪,武功却如此了得,想来鲁堂主在快活林遇到的那个俊男子便是此人,自忖以己之浑厚掌力尚可自保一时,久战之下必为他奇招所乘。
何太虚一眼瞧见少冲,不由得全身直打哚嗦,想及己方人多,定了定神,向张再兴道:“张公子,这个臭叫化儿名叫少冲,与五宗十三派大有瓜葛,不可放他活着出去,否则泄露了今日之事,你我都有麻烦。”
张再兴当然知道这层道理,提步向少冲走来。
少冲携起朱华凤的手道:“走吧!”二人放开大步,直奔庄外。背后剑声霍霍,张再兴追了上来。耳边听得朱华凤道:“好困!”一脚未稳,竟软身栽地,少冲一惊,俯身抱起。张再兴攻上来连划三剑,这剑招少冲见所不见,更不知如何破解,只得闪避。又过了七八回合,被他长剑一挑,划破了后背衣衫,好在有神功护体,只划出三寸长的浅口子。
朱华凤全身绵软无力,头脑却甚清醒,忙道:“少冲大哥,我走不动了,你别管我,一个人逃走吧。”少冲怎肯弃她不管,把她抱在臂弯里,脚下是“流星惊鸿步法”,手上时而大掌如潮,张再兴手中虽有利剑,一时竟也伤不到少冲。少冲待他攻势一弱,提口气使出“鹤云纵”,几个兔起骰落,人在数十丈之外。
奔到湖边,发现乘来的船都被凿破,沉于水中,暗叫道:“苦也!这且如何是好?”张再兴武功了得,而少冲手中毕竟抱着一人,不久便又被他追到。阿岐那、何太虚、徐鸿儒等人跟着也赶了来。
正在危急关头,忽从湖面上送来一声佛号。那声音中正平和,远近可闻,众人听了都觉舒服。向彼望去,只见浩淼烟波中一张竹筏飘来,先只是竹叶般大小,片刻间如风送至,已能看清竹筏上两个人的形貌,一个老和尚,另一个是舟子。那老和尚身穿百衲衣,头戴毗卢帽。有人认得,叫道:“那不是南少林寺的空乘上人么?”
筏到岸边,撑筏的舟子道:“和尚,桃花坞到了,你下筏吧。”空乘道:“救人救到底,渡人到西天。渡船容易,度人便难。”舟子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那两人命在须臾之间,速救为是。”少冲不能回头,已听出舟子是谁,喜道:“石大哥,是你么?”那舟子正是丐帮六大团头之一的石康。当下说道:“少冲兄弟不用着急,空乘大师到了。”
张再兴心想:“少林派乃当今武林第一大派,日后我举事复周,还有用得自的地方,不可得罪了。”便收住阿修罗剑,倒转剑柄,向空乘作了一揖,道:“大师从哪里来?”空乘道:“老衲从东方来。” 张再兴道:“到哪里去?”空乘道:“到西方去。” 张再兴道:“既路过敝庄,请到庄上奉茶。”
张再兴寻思:“原打算结交各路豪杰,以为日后复周大业所用,哪知群雄各怀心思,弄得聚宝大会不欢而散。这四人知道了我的机密,得想个法子不让他们泄露出去。”但空乘是少林高僧,对付起来颇为棘手。这时见空乘受了重伤,自是窍喜。清清嗓子道:“空乘禅师是空门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耋宿,请大师来评评这个理。这一男一女擅闯敝庄,窃听隐秘,被发觉了还出手伤人,你说在下是否该抓起来问罪?”
空乘嘿然。这三项罪名任一项都非同小可,尤其窃听隐秘更是江湖人的大忌。何太虚、藤原、徐鸿儒等巴不得少冲早死,都附和道:“庄主有权处置。”石康正欲辩驳几句,空乘说道:“大难临头,问不问罪已不重要。”张再兴道:“什么大难临头?”空乘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大难临头,一切自报。老衲想请问诸位,一个恶人多行不义,死后堕入地狱,会是个什么模样?”
此言一出,群雄都面面相觑,不知他何出此言。又听空乘道:“老衲向游京城,曾与一位姓徐的施主有一面之缘。他赠老衲一面镜子,名曰‘花月宝鉴’,取意于‘镜中花,水中月’。说此镜能照人死后魂魄所归。善人善报,死后或升天堂,或转来世,照出来自然是庄严宝相;恶人恶报,死后受那泥犁地狱抽筋剥皮、磨轧油煎的刑罚,照出来自然是痛苦万状,丑陋骇人。他还道,此镜极是灵验,百试不爽。曾有一大贪官,为官巧取豪夺,大敛民财,官做得很大,风光了一辈子。徐施主私下给他照过,见他死后模样如受了千刀万剐一般。几年后果不其然,此官告老还乡,因所携贵重,途中遭一伙强盗劫杀,尸骨无存。这也只是他一面之辞,老衲收在身边,未曾亲试,今日想请诸位共作验证。”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袱。包袱一开,众人眼前一亮,如打了一道厉闪。空乘将镜面紧贴胸前,只见镜背两条镂空的黄龙,张牙舞爪,矫矫然有脱镜腾空之势。
群雄都知徐鸿儒也有一面宝鉴,心想空乘所遇之人也徐姓,莫非是巧合?徐鸿儒见群雄目光望向他,说道:“本座与少林老和尚确有一面之缘,不过不在京城,是在九顶莲花峰。”言下之意,那人并不是他。
心虚如何太虚的都不敢正视空乘手中的宝鉴。张再兴淡然自若的道:“大师危言耸听了,鬼神之事,在下从来不信。”空乘向他走近几步,道:“江山易姓,朝纲震荡,战祸一起,受苦的往往是老百姓。有人若只为一已之私,而致天下黎民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张庄主,你说这个罪孽大不大?”张再兴闻言脸色微变,道:“大师是说在下?”空乘又走近两步,道:“是不是只有庄主最明白。若没说错,当有花月宝鉴为证。”说罢,将镜面对着他。张再兴向镜里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似看见了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物事。在他身后的吕复周全身一颤,差些摔倒。
其余人见他两人神情,都心生好奇。但还是不信世间真有这种宝鉴。
空乘将镜面贴胸,仍以镜背向着众人,对吕复周说道:“吕施主近来多造杀孽,将来业报自会不浅。你摘了多少心,化了多少骨,阎王帐上是一笔也不会少的。”吕复周一阵惊悸,内息乱窜,便觉头昏脑胀。
空乘面无表情,只嘴角边藏着一丝微笑,走到何太虚身前。何太虚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空乘道:“道长一再执迷不悟,迷途越行越远。如今做了汉奸,不知以后还做什么?”说着话将镜子对着他。何太虚欲待不看,等于自认恶人,却又心虚不敢看。尚未决断之际,已瞧见镜中自己面目扭曲,五官易位,连豕驴也没如此难看,吓得面如灰土,全身直冒虚汗。
空乘收回宝鉴,来到安邦彦、奢宾两人跟前。那奢宾此刻已中毒昏迷,由安邦彦挟着。
安邦彦道:“他奶奶的,老子是天魔星下界,不杀生做恶,一刻也不痛快。和尚,你给老子照照。看看老子这副尊容……”空乘将镜面对着他。只见他骇然失色道:“这……这也未免太丑了些,格老子,……”
空乘又向阿岐那走过去。阿岐那把头扭向一边,道:“贫僧外号‘塞北角端’。名为角端,尊容自然好不了哪里去。在生既丑,做鬼更丑。不照也罢。”空乘摇摇头又移步到了徐鸿儒身前,道:“徐居士有无兴趣一观?”徐鸿儒盯着空乘看了许久,道:“徐某八字与弥勒佛鸡足山入定的时辰相符。别人都说徐某是弥勒佛转世,堕入红尘,救度苍生,恩泽四海,惠及万民。老和尚,你信么?”
空乘道:“‘恩泽四海,惠及万民’八字考语用在徐居士身上似乎不大贴切。至于‘堕入红尘,救度苍生’,宝鉴自有明断。”便将镜面对向徐鸿儒。徐鸿儒双眼瞧向镜面,脸上表情忽阴忽晴,变化不定,良久将目光移向空乘,突然笑了起来。在场之人都是一怔,何以别人照后愁眉苦脸,他反而喜笑颜开。
空乘道:“居士为何发笑?”徐鸿儒止住笑,道:“大师照我等死后模样,究竟有何意图?”空乘道:“老衲想让诸位明白种前因结后果,为恶必报的道理。只有悬崖勒马、行善积德,才能消减罪孽,免受阿鼻地狱之苦。”徐鸿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