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冲叫了声“娘”,便想追想爹娘而去,罗俊拉着他道:“公子,你不想追回西洋贡品了么?”少冲听他提起“西洋贡品”,猛醒道:“是啊,不可误了信王之事。”罗俊道:“我知道张再兴逃向了何处,公子随我来!”
吴县总捕头凌坚扑了个空,本来极为诅丧,这时听说可以抓着张再兴,豪气又生,向龙百一请缨道:“张贼聚众谋反,罪大恶极,凌某定要将他缉拿归案,这一趟就由凌某去吧。”龙百一道:“也好,那本官就去查封张再兴的田庄,敬候凌捕头的捷报。”
当下凌坚点了二十名健卒,让罗俊带路,风风火火来追张再兴。原来桃花坞有一条极隐密水道,只张再兴一人知晓,骆夫人的手绢自然未加绘制。一行人从水道乘船追赶,待到了陆地,果然发现有群贼遗下的船只,沙地上脚印纷乱,看来群贼在此分道,各奔一方,也不知张再兴投的哪个方向逃去。
众人胡乱追出一程,远望炊烟袅袅,知有农户,便寻上前询问。林中几间茅屋,一个老汉坐在檐下吸着旱烟,凌坚上前问道:“喂,有没有见到可疑之人打这里经过?”那老汉并不理睬,嘴里咂巴有声,烟圈一个接一个。凌坚哪有耐心,正要喝骂。少冲上前打个问讯,道:“老伯,动问一下,我的几位朋友打这里经过,老伯有没有见到?”那老汉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摆摆手,以示耳聋。这时一个老妇走过来,双手比划了一下,老汉点点头,开口道:“他们才不久前向东去的,你们要追还来得及。”
凌坚立即带人向东追去。走出了里地,忽想到什么不对劲,罗俊把少冲拉到一旁,低声道:“我听那两人口音不似本地人,有些古怪。”两人便又转了回来,藏在暗处看了一会儿,见那老汉仍在檐下吸烟,老妇唤鸡进笼,并无异状。两人走出来对老妇道:“天色已晚,前面没有宿头,咱们想在贵宅歇宿一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那老妇便对那老汉比划了一番,老汉道:“乡野草庐,二位若不嫌弃,住一晚又有何妨?”便叫老妇整治晚饭,收拾床具。
老妇带二人进到一间里屋,点上灯烛,便自离去,二人四处查看了一回,这几间小屋陈设简陋之极,并无可藏身之处。少冲心想:“难道我猜错了?”
不久老妇端了饭菜进来,绿豆稀粥,几碟农家小菜,二人怕饭菜有毒,趁她离开时全都倒到窗外。罗俊道:“空坐无聊,我出一个字谜给你猜猜。”便用指头蘸唾沫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少冲看了,笑道:“我猜到了,是个‘对’字,‘对错’的‘对’。”原来罗俊写的是“地窖”二字,他猜想这茅屋附近必有地窖,众反贼藏在地窖之中,但说出来怕打草惊蛇,但借猜字谜写给少冲看。少冲立即心领神会,故此答一个“对”字,又说道:“我也有一个字谜。”也写了两个字:“装睡”。罗俊拍手笑道:“你难不倒我,这也是个‘对’字。”
过了一会儿老妇来收拾碗筷,老汉也进屋来,将一根燃着的枯叶条放进瓦壶中,顿时升起袅袅白烟,说道:“两位早些歇着,乡下地方就是蚊虫多了些。”少冲问道:“这是什么?”那老汉道:“哦,点着这种香草,晚上便不怕蚊虫滋扰了。”
少冲料想这蚊香中极可能混有迷香一类,待老妇老汉退出屋去,立即浇灭了蚊香。
两人同睡一个凉板床,果然蚊虫甚多,便不熄灯。许久不见异动,少冲连日忧劳,也觉困倦了,才一合眼,便即睡去。梦中为蚊虫叮醒,发觉油灯已熄,心道:“我怎么睡着了?”一摇罗叔叔,也是沉睡不醒,暗自庆幸未遭敌人攻袭。起床点亮油灯,这一下不敢再睡,躺着聆听外面动静。忽听一声轻响,油灯顿熄,少冲一翻下床,却良久不见动静,心想:“油灯显是为人故意打灭,敌人灭灯,必有行动。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当下晃火折点亮油灯,卧床装睡。
再过一会儿又是一声异响,连油灯也被打翻在地。这一回他听出了发声的方位,一个飞身穿窗到了屋外,但见云淡风轻,四下里哪有一个人影?他暗自奇怪,于敌人的用意实在半点也猜测不透。回到屋来,摸起油灯点亮,这一回许久再无异动。他虽睁大了眼睛不想睡着,但实在倦怠之极,一合眼便又睡去。
醒来时手脚皆被牛筋皮绳捆缚,嘴里却塞了布团,欲呼不能,那皮绳也是越挣越紧。自知遭人暗算,暗自悔道:“少冲啊少冲,枉你行走江湖多年,不该一时贪睡,中人算计。”他虽不知如何中的算计,但罗俊不在身边,料想乃他所为。
这时忽听隔壁有人道:“当初派何道长出使江南,确是本王的失误。何道长树敌太多,在中原太过引人注目,致使赛宝大会波折不断,好在诸位有惊无险,否则本王难辞其咎。”这人虽刻意打着中原人说话的腔调,却不脱关外口音,少冲一听便知他来自关外满洲。
又听张再兴的声音道:“贝勒爷说哪里话,贝勒爷全是一番好意,只怪何太虚办事不力,行藏暴露,在下几代苦心经营的桃花坞也因此毁于一旦。”少冲听了暗自一惊:“这人不但来自关外满洲,还是满洲大有身份的贝勒爷,竟然间关来到江南,当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那贝勒道:“这里有五万两的银票,够不够?张庄主择地再建一个桃花坞,仍可以逍遥快活。”张再兴的妻兄梁安邦道:“毁桥容易建桥难,再者我家公子志向为外人所窥,再想反明复周可就难了。”贝勒道:“依你该当如何?”梁安邦道:“我只是想说,咱庄主的损失非钱所能买回。”贝勒哈哈一笑道:“张庄主,你的朋友说话真有意思,事已至此,我不出钱稍作弥补又能干啥呢?”
张再兴道:“舍亲说话不知轻重,还请贝勒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其实在下对贝勒爷绝无一丝怨言,反而心中还有几分感激几分愧疚之情呢。”贝勒道:“此话怎讲?”张再兴道:“贝勒爷将赛宝大会安排在我桃花坞召开,这是看得起在下,在下应当竭尽全力办好大会,而今大会失败而贝勒爷不责反赏,在下怎不愧疚?”
身在隔壁的少冲听了张再兴这一番卑辞,心中大骂他无耻之尤。
又听张再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贝勒爷成全。”那贝勒道:“你说。”张再兴道:“在下自见贝勒爷第一眼,就觉贝勒爷无比的亲近,心中有个想法,贝勒爷要是我干爹,我必将日夜侍奉左右,不让干爹有一丝忧烦。”那贝勒一听此言,笑道:“本王比你大了不多少,如何能做你干爹?你以为我是魏忠贤么?”张再兴道:“魏忠贤如何能与贝勒爷您相比?贝勒爷正当春秋鼎盛之年,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小子们碌碌无为,自是以为贝勒爷奔走为荣。”
梁安邦插言道:“公子,万万不可,咱们堂堂汉人,怎能屈事蛮夷?说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那贝勒道:“你看,即使本王愿意,也有人不愿意啊。”张再兴斥道:“梁安邦,你少管我的事。你还给我滚出去!”梁安邦道:“梁某身受老庄主宏恩,辅佐公子有所作为。公子的事便是我梁某人的事……哦,公子你……我也是为你好啊……”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扑”的一声,仿佛一个麻袋掉地,想是张再兴对梁定邦下了毒手。
少冲心想:“张再兴投靠满洲人,是想借其力行复周之事,满洲人拉拢群贼,何尝不是为着借群贼之力行灭明之事?岂会真心助张再兴复周?梁安邦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可叹张再兴一门心思讨好满洲人,竟将自己人杀了,岂不叫追随他的人心寒?”
果然听吕复周道:“公子,你怎么能杀……杀咱们的好兄弟?”张再兴道:“他仗着是我的妻舅,就对我大呼小叫,令我脸面何存?何况那贱人与野男人私奔,张梁两家恩断义绝,他已不是我张家的人。”原来张再兴并非全然恼他跟自己作对,一大半恼梁飞燕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迁怒于其兄梁定邦。
只听吕复周道:“至亲已是如此,我这个不是至亲的又当如何?免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皆然。公子,你有满洲人为依靠,用不着小弟了,这就告辞。”张再兴急道:“吕大哥请留步!飞燕已弃我而去,罗歪嘴、梁定邦背叛我,我不生气,你我从小长大,情同手足,难道你也弃我而去么?”吕复周道:“公子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时候,来熊耳山找我便是。”说这话时已在屋外。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要不要追他回来?”少冲听这声音好熟,立时想起是哈巴图,自武当掌门人大会上打败完颜洪光以后,师徒俩退走关外,多年未见,不想又在此处碰到。听贝勒道:“汉人倔强得紧,杀一两个人也不见得能让他们臣服。”张再兴道:“干爹以德服人,叫再兴好生佩服。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仁者无敌’,干爹将来必当天敌于天下。”这张再兴还未行拜礼,就迫不及待称了干爹,乐得那贝勒呵呵直笑,道:“乖儿子,你真会说话。”转头叫人把少冲带出来。
聋老者、哑婆婆来带少冲,少冲劲运全身,哪知却被二人轻松架起,暗自惊骇:“这二人武功也不简单。”被架到外屋,才见油灯一闪一闪照耀下,面南坐着一个是神情剽悍的中年汉子,自是那贝勒爷,背后站着哈巴图及两名劲装汉子。贝勒朝着少冲一笑,道:“早听说你身手了得,当年在武当掌门人大会上打败我大金国英雄,如今也落在了本王手上。”张再兴立即拍马屁道:“干爹神机妙算,斗智不斗力,即便他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干爹掌中跳蚤,翻不起几个筋斗。昨夜一战,让干儿子大开眼界,干儿子对干爹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贝勒笑得更欢了,道:“再兴,你说咱们该怎么处置他呢?”张再兴道:“顺干爹则昌,逆干爹则亡。”贝勒点头道:“不错,不过似他这般俊才,本王倒舍不得杀了。”少冲骂道:“金狗,你要杀快些动手,要老子投降,先给我磕三千个响头再说。”
贝勒旁边一名武士从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