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本有许多人以往受过他恩惠,原想上台助拳,后来猜想徐爵爷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一时犹豫,这时听他亲口说出,不但没了助拳之念,反对他另有看法。有的道:“咱们身为大丈夫,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徐爵爷怎会如此?哎,……”有的道:“苏家灭门,江湖上传闻是铲平帮做下的,原来背后还有个福王。福王贪鄙奸佞,鱼肉乡里,看上中原镖局的家产也在情理之中。”更有人语出偏激道:“这种人只不过祖宗封荫得了官做,除了招权纳贿便是提鸟斗鸡,吃饱了饭没事干,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苏小楼道:“好一个‘混水摸鱼’!你滚吧!”
徐爵爷如逢大赦,灰溜溜的下台。心想毕竟自己有些名位,朋友遍及天下,她也自知奈我不何。
这时苏小楼又道:“向闻五宗十三派是武林正宗。小女子不知好歹,要讨教正宗武学。”顿一下又道:“开封六合刀掌门钱老爷子在么?”双眼如电,射到一老者身上。
那老者钱丰心中一凛,但见众人眼光都投向自己,想躲是躲不过了,只好一拱手,笑道:“老朽在此!”说话间,前面让出一条人道。钱丰迈步到了台上,沉声道:“苏姑娘剑术之奇,实乃武林罕见。我六合刀法虽说奥妙无比,但老朽菲材,只学得其中皮毛而已,自忖不是苏姑娘对手,这一场就不用比试了吧。”
他这一番话既保全了本门声誉,又免去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杀斗,好在姜公钓、秦汉几位高手失手在先,自己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他不禁为此妙语沾沾自喜。
却听苏小楼道:“六合刀法的确奥妙无比,钱老爷子执掌此刀门户,名震中原,总不然浪得虚名。小女子新学的一套六合刀法,关公门前耍大刀,请钱老爷子指教。倘若有半招不对,便算小女子输了。”说罢左手托起剑尖,右手倒转剑柄负于背后,左手捻个诀竖于胸前,正是开封六合刀门晚辈与长辈过招的起手式。
钱丰见事已至此,也不能打退堂鼓,心想:“她自己托大,也别怪我捡便宜。”当下说了声:“既然如此,请了!”手中大刀递出一招。
只见刀光耀眼,锋芒摄人。苏小楼以剑当刀,当即还了一招,竟是轻易化解了攻势。
钱丰心道:“你这刀法倒也像模像样,六合刀法在中原一带广为流传,你会几招也不奇怪,但要练至我这般精熟,谅你一个小姑娘目下绝未达到。”当下催动大刀,六合刀法一招一招施展出来。
六合乃天与地合,人与神合,精与气合。练至化境,刀人合一,出天入地,精气神圆转如意。他刀法沉雄威猛,三分守势,七分攻势。舞至精彩处,台下好几人叫出好来。
少冲不禁为苏小楼担起忧来,却见她丝毫未呈败象,一招一招与钱丰拆解。有时还能反击一招。斗到后来,钱丰越来越是心惊,只觉苏小楼刀法中有些招势连自己也没见过,使出来甚是厉害,若非自己经验老到,险些吃了大亏。这时又见苏小楼一招甚是高明,长剑下劈,若非剑走轻柔,自己便挡不住,惊吓之下,跳出圈外,说道:“这不是六合刀法!”
苏小楼一笑,道:“钱老爷子果然只得六合刀法的皮毛。这一招‘上步劈刀式’是六合刀法的妙招之一,你竟然不知!”
钱丰闻言一呆,‘上步劈刀式’确是六合刀法中一招,只是此招早已失传,连师父授刀时也只提其名不知其形。
苏小楼见他愣住,忽然提剑横掠,身子一翻,宝剑上挑,口中叫道:“‘翻身挑刀式’!”
她每使一招,便叫出名称,手中剑越来越快,每当制住钱丰要害时即收剑再发一招。钱丰竟是毫无招架之力。本来熟之又熟的刀法在别人使来,他只有束手就制的份。
苏小楼堪堪使了十六七招,突然收剑而立。
钱丰脸如金纸,早已吓傻,自己身为一门之主,本门刀法竟不如一个外人,岂非笑话?料想苏小楼不知从何处学全了六合刀法,而本门一脉相传的却是些残缺不全的招势心法。当下道:“老朽忝为六合刀掌门,刀法上却不如苏姑娘,惭愧!若得有暇,当向姑娘讨教一二,还请姑娘不吝赐教。”这话出自肺腑,在别人看来却是钱丰别约比武之期。钱丰说罢,拱手下台。
台下众人见她以六合刀败了六合刀掌门,不住啧啧称奇,不知她还会点谁的名。却听苏小楼高声道:“素闻‘太极推手’陈大侠以一手太极拳、太极剑名震江湖,不知陈老英雄来了么?……”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响亮的声音道:“陈某来也!”人影一晃,台上多了一人,正是温县陈家沟太极门掌门陈太雷。
苏小楼福了一福,道:“多年不见,陈老爷子还是风采依旧。”
陈太雷刚上天坛峰不久,不知眼前此女究是何人,只知她以六合刀打败钱丰,必有过人的本领。当下还之以礼,却想不出在哪里与她晤过面,不禁愣了一下,说道:“姑娘刀法精湛,不知令师是哪位高人?”
苏小楼道:“小女子自己胡乱从书上学的三脚猫功夫,如何敢称‘精湛’二字?陈老爷子真的不认得我么?”
陈太雷摇了摇头,道:“请恕陈某眼浊。”
苏小楼道:“九年前腊月初八之事,老爷子忘了么?”
陈太雷闻言大惊,那日之事他终生欲忘不能,至今想来犹有余悸。再看一眼苏小楼,蓦然想起,出口道:“你是苏家小姐小楼姑娘?”
苏小楼不答他问,轻弹剑身,发出几下极尖利刺耳的啸声,慢吞吞的说道:“我爹爹邀陈老爷子喝腊八粥,陈老爷子自然是一请即到,却将助拳之意抛诸脑后了。陈老爷子无非也想得到玄女赤玉箫,借问一句,陈老爷子是否已得到了?”她发此问时,脸上突生笑容。
陈太雷忙道:“没……没有。贤侄女,我看你是误会了。”
苏小楼双眉一颦,道:“是怎样便怎样,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老爷子既已上台,侄女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侄女便以新学的一套太极剑法和陈老爷子过招。”说罢长剑指天,一手后背,单腿而立,正是太极剑法中的“白鹤亮翅”。
陈太雷心想你只是从书上学了几个招势,而自己于此剑法浸淫了大半生心血,自是悬若霄壤,又想她是晚辈,胜之不武,输之可笑,便道:“贤侄女便使那一套六合刀吧。”
苏小楼一笑,道:“与太极门当家的过招,倘若以别派武功胜了,陈老爷子脸上如何过得去?侄女还是使太极剑。倘有半招不对,便算侄女输了。”
陈太雷听她越说越狂,心中有气,道:“你话说得如此满,必有真本事。元贽,递剑来!”
台下一名白衣少年叫道:“爹,接剑!”右手一扬,长剑在半空划个弧线。陈太雷接剑在手,也是一个“白鹤亮翅”。
剑道讲究“开之以利,示之以虚。后之以发,先之以至”,太极一门的武功尤其注重后发制人、先发而制于人。两人都气沉丹田,凝神以待对方发招。
毕竟陈太雷心存愧疚,待与苏小楼寒冰似的双眼一接,过不了多久,先自沉不住气,长剑斜指,连上三步,剑中夹拳,攻向苏小楼。
苏小楼身子微右转,随又左转,左掌一会儿逆缠,一会儿顺缠,周而复始的连退三步。由开而合,又由合而开,开中寓合,合中寓开。正是一招“倒卷肱”。
太极功夫讲究圆转顺随。两人这一回合,陈太雷上步微有上耸,而苏小楼退步中却无凹凸缺陷之感。一进一退一进之间,高下立判。太极功夫还讲究内固精神,外示安逸。而陈太雷心浮气燥,内劲时有中断,顺逆缠丝便不到应有之效。那一震脚不整,内行如少冲者立刻听了出来。
斗到将近三十回合,陈太雷一招收势未稳,长剑立被苏小楼的剑缠粘而去,在她剑尖上转圈。越来越快,好似一个风车。
苏小楼忽振臂一抛。众人翘首而望,那剑飞上半空,渐至不见。陈太雷心中很不是滋味,手一拱,一个筋斗翻下台。便在此时,长剑落下。苏小楼看也不看,只是一挺臂将其缠在剑上,脆声说道:“陈老爷子连剑也不要了么?”振臂一甩,那剑如飞射向陈太雷。陈太雷伸手去接,“啪”的一声,剑柄撞中他鼻梁,顿时鲜血长流。他丢此老脸,又羞又惭,恨不得地上有缝钻进去。也不揩拭,径入人群。
那白衣少年是陈太雷之独子陈元贽。少年血气方刚,一见苏小楼羞辱父亲,大为不愤,奔至台上,指着苏小楼道:“这便是姑娘的不对了。就算家父有什么不对,毕竟是你的长辈,何况他已认输下台,你还如此羞辱,未免过分了些。”
苏小楼冰冷的目光射向他。
陈元贽毫不畏惧,说道:“姑娘家门不幸,小生也深感同情。只是无论姑娘如何报复仇家,除了一解心头之恨,也无法重拾往日,最多给更多的家门带来不幸。”
苏小楼收剑入鞘,仰望苍穹。只见天高云淡,北雁南飞,半晌才道:“陈公子见教的是。”说罢翩然而去,无论古月山庄众少女如何呼叫,再不回头。少冲欲待和她说几句话,却已不见她身影。
陈元贽颇感意外,当下便欲下台。顾大嫂发言道:“还无人上台挑战,陈公子怎么就下台了?”
陈元贽讶然道:“我上台又不是为了比武。”
顾大嫂道:“上台便是比武。陈公子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如此傲视阔步,莫非看不起我古月山庄,看不起台下的众英雄?”
陈元贽连忙大摇其手,道:“不是,不是。我什么武功也不会……”
顾大嫂道:“按规矩,有人自行下台,便是自认输了。适才红楼姑娘力败八位高手,公子只凭三寸不烂之舌,逼她自行下台,以智取不以力胜,排名当在红楼姑娘之上。若老身数三声仍无人上台挑战,公子成了‘玉箫英雄’,才可以下台。”
陈元贽自幼喜文厌武,只是难违父母之命,学的也只是太极拳中的根基功夫,可谓有等于无。一听自己的排名在苏姑娘之上,必有许多人来挑战,一时惶恐四顾,不知所措。
不久便见有人上台。那人手按腰刀,唇上一撮仁丹胡子,神情骄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