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夜宿于驿舍,魏忠贤尚未着枕,忽听远处一声异响。这声音极低,也只有他才听得见。他刚想出去查看,便有部下进房禀报:“侍卫伍安国被妖人掳去。”魏忠一惊,详加查问,与他同房的道:“伍兄弟如厕,刚出房就被一黑影带走。”魏忠贤寻思,这人必是冲自己而来,其身法之快不在自己之下。想到又多了这么个对手,大觉烦恼。
次日一早,李朝钦进房送水,见了魏忠贤,又惊又恐,手指指房外,又指指魏忠贤,咿咿呀呀了半天。魏忠贤隐觉不妙,伸指在他百会穴上一按,李朝钦方说出话来道:“爷儿,您莫非练成分身术?适才爷儿还在房外,还叫小的把水送进房来,小的才进房,爷儿早就回来了。”魏忠贤听了暗惊道:“我一直在房中,不曾出去,更没有叫朝钦送水进来,这定是有人冒充我。此人日夜出入左右,自己却毫不察觉,可见此人非同小可。”当下未动声色,暗自多了一份警惕。
离开驿舍,取道阜城。烈日当空,路上暂停休憩。魏忠贤听见不远处流水潺潺,便命手下林茂取水解渴。林茂去了不久,突然闷叫一声,魏忠贤立时警觉,腾身落到二十丈外,只见一名女子挟持林茂踏草而飞,当即拔步追去。
魏忠贤眼看追近,发掌向她后心拍去,本想她会猛栽至地,哪知她受掌之后飘出数丈,去得更远了,又见她肩上拖着一根铁链,不知何用,便纵前而上,长手疾抓那铁链。
那女子立即警觉,腋下一松,扔下林茂的身子向他撞至。
魏忠贤抓住猛收,手中却是林茂的一条腿,当即扔地,再看那女子时,身影转入密林中不见了。魏忠贤也不敢再追,回头看林茂已是折颈而死,想是自己那一掷太重,误伤了他,心中不免懊丧。回到大道上,只道林茂为女飞贼害死。众武士虽未加怀疑,心中却想:“这些人冲着督公而来,我们却成了替死鬼。”好些人生了去意,只是摄于魏忠贤威势,不敢卒离。
这日下午,走在最后的两名武士廖则栋、吴先勇连马一起失踪。众人只道是二人脱逃,未加追索,待至傍晚,忽从道上迎面行来两匹马,上面驼着的正是二人的尸体。魏忠贤见二尸无一点伤痕,显是中内伤而死,下手之人显是内家高手,想起日间那女子后心中了一掌,浑若无事,内功修为也是极高的,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之中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
时已至阜城南关,眼见天色已晚,便寻店住下。吃了酒饭,各自归房。魏忠贤心神不宁,难以入寝,二更时分,院落中忽沙沙作响,魏忠贤一冲出房,院中并无一人,只见柱上、檐下、树间,到处悬着白纸字幅,月光下赫然写着一字:“丧”。
店中房客受了惊动,都出来查看,瞧见这幅情景,无不惊心。便在此时,忽听店外一声惊叫,有人冲进院来,直嚷道:“我的妈呀,见了鬼啦!”众人惊问原故,那伙计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道:“店门外站了一个死人……是,是一个死人……”众人悚然惊道:“人即已死,何来站着?”
店老板是个胖大汉子,见他胡言乱语,对店的生意有损,便斥他道:“你到东庄收账,是不是又喝酒啦?自己看昏了眼,别吓坏了客人。”那伙计急了,便要从人去看,有胆大的道:“咱们瞧瞧去。”好些人打灯笼点火把,拥挤着出了店门,魏忠贤正想去瞧瞧,那些人怪叫连连,如真得见了鬼一般,争先恐后地奔进店来,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魏忠贤哼了一声,提了一个灯笼,迈步来到店外,见街心有一团黑影,拿着灯笼走进一看,赫然便是一具僵尸,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人正是自己的部下汪鸣鹳,此时他二目流血,兀自圆睁,舌头长伸,直挺挺的站着,手中悬着一张条幅,血书九个大字:“五更之时,杀尽店中人。”魏忠贤大怒,此人明摆着是向自己挑战,大有藐视之意。遂飞起一脚,踢在尸上,“砰”地一声,木断石滚,原来那尸体背缚圆木,木下又有石座,才得以不倒。
众房客闹着要退房,跟着店伙计、厨子、账房先生纷纷借故辞去,店老板苦苦挽留,却无一人听劝。
魏忠贤回到店来,向众武士一个个看去,说道:“这等手法,也只唬唬三岁孩童,咱老魏就坐等五更,看他如何杀尽店中人?”回到店中,拿把椅子坐下,李朝钦端了酒食来,说道:“爷儿先吃垫底,待会儿撺掇贼人哩。”魏忠贤见他脸色平和,不似其他人一脸惧意,心甚欢喜,说道:“你坐下来陪着咱吃。”李朝钦惶恐道:“小的不敢!”魏忠贤道:“如今咱已是有罪之身,你还顾忌什么?”李朝钦坐在对面,只为魏忠贤斟酒,自己却不动箸。
魏忠贤道:“小李子,咱都走到这步田地,你为何还死命跟咱?”李朝钦道:“小的幼小就失去父母,多亏爷给我一口饭吃,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的发誓要服侍爷一辈子,以报答爷的大恩大德。”魏忠贤见他一脸忠诚,不似作伪,心中大受感动,以前只知争权整人,不信世上真有情义在,如今才知错了。
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哒哒作响。魏忠贤半躺在椅上,合着双目,仿佛睡去。烛光渐暗,李朝钦走近烛台,取过旁边的铁签在烛芯处剔了一下,“砰”的一声,火星炸射,烛光暴涨。恰在此时,内侍郑康升跑进房来,报称:“刘应选偷了金珠细软逃走了。”
魏忠贤哼了一声,道:“他走便也罢了,敢偷咱的宝物?”急步走出店外,耳廓一动,早知刘应选逃出未远,飞身纵出里地,已到刘应选马前,长手一伸,擒住他脖子,飞步回店。一去一回,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众武士刚出店来,魏忠贤已捉着刘应选立于院中,道:“谁要背叛咱,他便是下场。”手一用劲,刘应选的脖子一歪,便即绝气而亡,众武士俱各骇然,大气也不敢出。
魏忠贤怒气兀自未息,回房见到李朝钦时心生不忍,对他道:“杨维恒、施凤来这群狗,咱一失势,他便来咬咱,只怕这班忠武勇士也要如此,总因咱当日做事过分了些,不干你的事,你可将我的行李中金珠宝玩带些,这就逃生去罢。”李朝钦哭道:“小的蒙爷抬举,富贵同享,要死也与爷同死,再无别意。”
魏忠贤叹罢,忽闻异响,开门正见邱心志、霍英二人身挎包裹,显然欲图逃去,喝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说着话走了上去。二人见被魏忠贤发觉,情知必死,索性拼上一拼,一起拔兵刃欲刺魏忠贤。魏忠贤嘿地一声笑,一伸手,两人便软一下去。
蓦地一声暴喝,背后一股劲风袭到,当即一侧身,弹腿踢出,那人翻起身子,双掌如泰山般压下,魏忠贤自知难以避开,便举掌下击。四掌一碰,二人突然凝住,边掌声也化于无响,那人头上脚下,全身压在魏忠贤双掌之上,魏忠贤本该觉得沉重才是,那知体内一股真气自双掌要被那人吸走一般,身子轻飘飘的,如欲凌虚,自觉不妙,急中生智,一口浓痰如箭离弦般直射那人白川,那人为避痰击,双臂稍懈,魏忠贤趁机挣脱出来,跳闪一旁,再看那人,浓髯狮鼻,认得是忠勇营得力干将连靖,说道:“你不是连靖!”那人哈哈一笑,扯去髯须,面相一变,却是一俊俏少年。魏忠贤道:“我早该起到是你,原来你一直妆成连靖,藏身咱的左右。”
那人正是武名扬,当时遇到魏忠贤的车队,便一直跟踪,伺机下手。在驿舍掳走武安国,一来除去魏忠贤羽翼,折折他的锐气,二来查问传国玉玺,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改头换面成女子模样,掳林茂、廖则栋、吴先勇、汪鸣鹤、连靖,动因皆在于此。魏忠贤从田尔耕口中得知武名扬武功大进,但武功究竟如何,连田尔耕也无从知晓,武名扬平日也苦藏而不露,两人名为干父子,实则貌合神离,这时才觉对方比想象中更加厉害。
武名扬道:“你当然想不到是我,我以为我早就死了。”魏忠贤哈哈一笑,道:“不错,‘大败毒’无色无味,三日之后方才发作,先是肠烂,再过三日,全身腐烂而死,我儿居然不死,还猜到是咱下的毒。”武名扬道:“你以为三日毒发,我便猜不到是干爹,新君刚立,你怕名扬娶了晋宁公主后对付你是不是?”魏忠贤微笑道:“这一点你猜对了,可是你万万想不到,下毒之人并非我自己,也非咱的手下,却是你的老相好梁飞燕。”
武名扬一怔,随即明白,讪笑道:“梁飞燕下的毒只不过令人腹痛而已,干爹偷梁换柱,弄假成真,干爹手法果然高人一等,如此不留痕迹!干爹,名扬向来就佩服您,如今更加佩服您了。”
魏忠贤摆摆手道:“我儿过誉了,要不是偶然中得知那个丑女人要对付你,咱也想不到这妙招,可惜,可惜没毒死你……”武名扬狂笑道:“名扬能有今日,还多谢干爹栽培呢。传国玉玺呢?”他突然正色一问,魏忠贤倒是一愣,转而笑道:“咱也知我儿千里跟来,不会为着叙旧,传国玉玺是皇帝的宝贝,我儿不去向皇帝要,问咱干嘛?”武名扬阴沉着脸道:“魏忠贤你少装蒜,你手下都说在你手上。”魏忠贤摊开双手,道:“咱手上没有啊!”
武名扬大怒道:“老东西找死。”双掌一抡,拍向魏忠贤,双掌未到,两股排山倒海的力道猛砸而至,魏忠贤不闪不避,顷刻间被冲出老远,越过几重屋宇落地。武名扬先是一喜,飞身赶上,却不见了,暗道:“我原道老贼是不容易死的。”当即伏地谛听,运起玄天九变中“坐地巡天”的功夫,便听出魏忠贤逃去的方位,笑道:“魏忠贤,你能逃到哪里去?”提气拔足,暗施“缩地成寸”,疾似流星,快如飞箭,耳边呼呼风响,眼前急流勇进,一停步时,已然挡在了魏忠贤身前。
魏中贤道:“我儿要弑父吗?”武名扬道:“我只要传国玉玺,至于你的老命,自有人了结。”魏忠贤仰天打个哈哈,武名扬听他笑声震耳,又加深了防备之心,心道:“这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