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地较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都快要把静思堂的房顶给掀翻了。可是,这屋子里唯一的男人,坐在堂中央紫檀雕花榻上的武始侯胡国珍却始终一言不发,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殿中将军、太常卿、侍中公子……如果是一般人,光是听到这些称号也会双腿发软,可是对于胡国珍来说,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称号。早在多年前,侯府的大门就已经要被这些媒婆给踏破了。只是在他眼中,这些人,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仙真吗?
喧闹声中,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十五年前,仙真降生时的情景。
第6节:楔子(6)
那原本是个平静的夏夜,然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不知哪来的奇异红光突然弥漫在整间产房,更将那晚的胡府映照得犹如白昼。
也就是在那天深夜,著名的相士赵胡出现在他家,预言这名漂亮的女婴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甚至将为天地之母,生天地之主。
能够得到这样的谶言,胡国珍自然是受宠若惊。从那天开始,他倾尽全部心力栽培女儿,为她挑选最好的奶娘和侍女,除了琴棋书画、女工歌舞之外,还让她与哥哥们一样习武读书,更以近乎虔诚之心,期盼着赵胡的话尽早应验。
就这样,随着仙真一天天长大,他果真盼到她出落得花容月貌。
也盼到满城权贵争相与他攀亲。
更盼到先帝驾崩,年轻的太子继位。
可是……
却始终盼不到仙真飞入皇宫的机会。
自从当今皇上元恪登基之后,即刻立太尉于烈的侄女于氏为后,而且自此专宠,除了册封了几位重臣的女儿装点后宫,竟连一次正式的选秀都没举行过。
再后来,于皇后又生了太子元昌,就更受重视,皇上对待她,就如同汉朝光武帝刘秀对待阴丽华那样一心一意。
此番景象,让胡国珍渐渐觉得,赵胡的话也许只是胡言乱语。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是没考虑过,为女儿在求亲的豪门里挑位好夫婿,趁着青春年华,就此嫁人罢了。哪知就在这个时刻,宫里突然传出皇后薨逝的消息,巨大的震惊中,他不由得又想起这条苦苦缠绕了他十五年的谶言。
莫非,谶言不假,只是机缘未到?
果然,没过几天,宫里就降下圣旨,要为超度于皇后的佛堂挑选二十名官家小姐,一旦入选便被封为三品女尚书,入宫三年。
虽然只是进宫去做女官,但毕竟也只离皇上咫尺之遥,他有自信,只要皇上见到仙真,只消一眼,也立刻会被她摄去三魂七魄!那么接下来,受宠晋封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这样,他一面悄悄地将仙真的生辰八字上报,一面装出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的样子,继续与不断上门的求亲者周旋,同时暗暗等待着甄选结果。
不过事情也并非一帆风顺,例如这几天,在求亲者中,他就碰上一个格外难缠的家伙。
想到这里,胡国珍揉着微胀的太阳穴,有些忐忑不安地扫过面前的人影。
还好,那家伙今天没来……
谁知,还没来得及庆幸,静思堂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那喧哗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不断往里波及的势头。
与此同时,只见管家胡全安满脸惊惶地冲进来,失声嚷道:“侯爷,不……不好了!元世子……元世子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了!”
“元世子,哪位元世子?”胡国珍半闭的眼帘猛地抬起。
“我的爷,还能是哪位元世子?就是接连派过几十个媒人前来提亲的,江阳王的世子元叉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胡国珍扶住脑袋,一滴冷汗不知不觉地从脑门滑落。
这位元世子正是他近来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他贵为皇族,家世显赫,而且也完全继承了皇室子孙霸道张扬的性情。据说,半月前在瑶光寺外隔着车帘瞥见仙真一眼后,惊为天人,此后就不断派人前来提亲,还发誓非仙真不娶。为了应付他,胡国珍这些日子没少掉头发。
随后,便听见门外一阵乱哄哄的吵嚷。
“元公子,您不能就这样进去,侯爷正在见客,至少容我们禀报!”
“滚开!”
随着一声盛气凌人的呵斥,一名男子的身影如天神降世般出现在静思堂门口。他头戴紫金束髻冠,身穿缎质织锦的祥云九蕊曲裾大袖衣,肌肤光洁无瑕如同白玉,两道剑眉斜入天仓,全身上下都流动着一股凛然的霸气。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十多个青衣仆从,每两人抬着一只沉重的檀木箱子,前后有二十多只。箱子落地的时候,偌大的厅堂瞬间扬起一阵微尘,原本喧闹的场面,也被震得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前一刻还在那里唾沫横飞的媒婆全都吓得闭紧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有些已经弯下身,悄悄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第7节:楔子(7)
元叉白了她们一眼,一个清亮的嗓音随之回荡在静思堂的上空:“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这声称呼可把胡国珍吓得不轻,他慌忙从榻上起身,连鞋也顾不上提,就冲到元叉面前,将他扶起:“万万不可!世子,您这可是折杀老夫了。”
元叉望着他,只是轻轻一笑道:“小婿近来派人下江南、上塞北,选来各地奇珍异宝,作为给仙真小姐的聘礼,请岳父大人过目。”
说着,他便冲两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他们马上恭敬地将箱子打开,顷刻间,静思堂里放射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芒,除了数不尽的珠宝首饰,还有珠翠凤冠、黄鞍玉带、丝绸锦缎、人参鹿茸、古董字画……全部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而望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胡国珍眼中却没有半点喜色,相反内心更加不安起来。想不到这个年轻人,迟迟得不到答复,竟连强行下聘这一招都使出来了。若是一般人,直接把他轰出去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还是元氏子孙,未来的江阳王,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武始侯可以开罪得起的?
可话说回来,只要女儿还有一分应谶的机会,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于是,他硬是赔着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说:“这般贵重的礼物,老夫是万万收不得的!”
元叉望着他,不以为然地应道:“婚姻之道,嫁娶之礼,都是应奉的礼数,岳父大人怎么收不得呢?”
“这……”胡国珍故意轻咳一声,“咱们两家连亲事都没定,您又怎好称我为岳父呢?”
元叉冷笑着说:“只要您答应了这桩婚事,收了这些聘礼,不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吗?”
胡国珍避开他的眼神,又打起太极道:“这个……请容老夫再考虑考虑!但是聘礼实在不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收下,还请世子见谅。”
元叉顿时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头顶,怒吼道:“我元叉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没听说过有被退还的道理!我元叉想要的人,也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今天这聘礼,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胡国珍连忙安抚道:“世子请息怒,如今正值国丧,皇上传下圣旨,百日内不得婚嫁宴饮,您身为皇族子孙,于皇后算起来也是您的嫂嫂,怎好违命坏了规矩?”
元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不行婚嫁,只放聘礼,只要你肯识相,乖乖地收下,与我订下婚约,百日后再举行大婚不迟。”
这小子还真是一条道走到黑!胡国珍心底暗暗叫苦,正寻思着该怎样施展缓兵之计,先把眼前这关混过去再说,静思堂的大门却被再次推开,早退下去的管家胡全安神色慌张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侯爷,大小姐在瑶光寺……您……您快去看看吧!”
胡国珍望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更加不顺,斥声道:“她不是已经在瑶光寺住了半个多月了吗?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也要来禀告!”
胡全安心急火燎地摆着手:“今天可不同,她趁着静凡法师进宫去为皇后做七七祭的机会,在大殿长跪不起,一定要住持静华师太为她落发,师太不敢定夺,只好暗地里派人前来通报!”
什么?!
胡国珍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他全身都在颤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好元叉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散了这把老骨头。随后,他几乎使劲全身的气力,才吼出一句完整的话:“还不去给我备车!要挑最快的马!”
胡全安领了命令,急忙往马厩赶去。
然而元叉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出静思堂,径直来到大门前,跃上他的坐骑——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直奔瑶光寺而去。
四
此时的瑶光寺却是一片宁静。
树木葱茏的院子里,娑罗树的枝丫在空中纵横交错,结成一张繁茂的网,将俗世的喧嚣柔软隔绝。树下,鲜艳的花朵一尘不染地绽放,源源不绝地奉送着馥郁芳香与静谧气氛。
大雄宝殿内,释迦牟尼的圣像高踞于莲花宝座之上,通身闪耀着金光,相庄严,低眉细目,微扬的唇角在缭绕的檀香中透着慈悲的微笑。
第8节:楔子(8)
仙真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她身穿清逸素净的纯白绫裙,白得几乎纤尘不染,一缕从门外透进来的柔光笼罩在她的裙摆上,泛出无限纯净的光泽。满头漆黑的长发,在一支精致珠簪的衬托下,沿着后背倾泻下来。
在她身边,还站着身穿玄色僧衣,手持念珠的静华师太。她默默注视着她,眼底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师太,您到底什么时候帮我剃度?”仙真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道。
“仙真……”静华师太顿了顿,“你可知道,出家非同儿戏,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仙真面对头顶庄严的佛像,无比坚定地回答着。
“你是武始侯的千金,洛阳城第一美人,能够得到这些,不知是积累了多少世才得到的福报,你真的愿意抛弃它们?”静华师太又问。
“是的,我已经想通了,再多的荣华富贵,再美的容貌又能怎样?我一点也不快乐。与其这样,还不如皈依佛门,寻求一个解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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