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是想在她身上找到皇后的影子?找到十年前,那个给予他一生失落和怨恨的影子?
不,她不是皇后,她也不是……
想到这,他立刻粗暴地推开她,下了榻,一把扯开纱幔,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深沉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上空:“更衣,摆驾天华宫。”
龙榻上。
仙真余惧未消,拢了拢被撕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蜷成一团,怔怔地望着皇上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个孤绝的背影,真的属于那个带给她第一次异样心跳的人吗?
惊疑的目光中,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三
天华宫,是地位仅次于皇后,位列三夫人之一的高贵嫔的寝宫。
圆月跃上枝头。
高高的宫墙外传来悠长的梆子声,“梆——梆——”二更天了。
位于内殿的浴房内,缥缈的水汽隔着金丝幔帐慢慢地升腾,升到最高处时,又绵软无力地散开化成淡淡的幽香,浸透房间内每一寸空间。
浴房最深处安放着一个大木桶,透过纱幔隐约可见露出桶口的一头柔软乌发,和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
桶边,一个身穿着淡粉色宫裙的身影正往桶里撒入香花,伴随着花瓣触及水面的微响,一个幽空的女声,像一卷慢慢撕裂的绸缎那样在水面荡开。
“你说他今晚单独召见了刚入宫的女官?”
撒花的手速度明显放慢下来。
“是的,娘娘。酉时进的西昭殿,这会儿恐怕还留在那里呢!说来也巧,今天上午,她的姑姑,瑶光寺的静凡法师也被皇上传诏,这姑姑才刚离开没多久,侄女也就进宫了!”
“那女人什么来历?”
“是武始侯胡国珍的千金,据说还是洛阳城第一美人。”
“我问的是那尼姑。”
“啊,是她啊……”撒花的宫女连忙说,“她曾经是艳冠洛阳的大美人,原本许配给御史中尉周大人的公子,没承想这女人克夫,还没等到大婚,夫君就得急病死了,她伤心欲绝之下,就去了瑶光寺出家,至今也有十来年了。除了偶尔进宫做些佛事,就只在寺中修行,背景挺单纯的。”
“单纯?如果真的单纯的话,她的亲侄女又是怎么进宫的?又怎么会在进宫第一晚,就被皇上点名传诏?”
此话一出,宫女香绡连忙低下头,伏跪在地。
“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大意了!”
“再给我去查,要细细地查,不许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顷刻间,透明的水珠从她凸凹有致的胴体上大颗大颗地滚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绽放得如此绚丽、如此妩媚……
第16节:宫闱深深深几许(5)
也就在这时,另一名宫女从外边小跑进来,停步在纱幔前,喘着气说:“娘娘,西昭殿那边派人传过话来,皇上今晚临幸天华宫,此刻龙辇怕是已过了御花园!”
站在浴桶边的香绡,眼底立刻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亮色,赶紧上来给高贵嫔更衣。
“慌什么!”高贵嫔抬手轻轻抚了抚滴水的鬓角,自信从容地从桶里迈出来,“去给我拿那套月白色的素纱宫裙来,配饰也要择最素雅的。”
香绡等人赶紧照吩咐取来,为她化了雪花妆,看似不施粉黛,实则晶莹剔透。发髻上也不戴华贵的凤钗,只梳了个秀挺的飞燕髻,独插一根梅花簪子,倒越发显得杏眼桃腮,如同未出阁的少女般。
一炷香之后,元恪来到天华宫的门前,远远就见高贵嫔穿着一身缟素似的雪白衣装,举目迎候着,等着接驾。
且不说月光下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单是那身素衣已经很能令他宽慰。皇后大丧期间,宫中规定一律素白戴孝,不过出殡后即可换回常服。如今七七祭都快过了,别的宫里早就换回鲜亮的衣裳,随时等候接驾,唯独天华宫里,上上下下却仍然一片素白。
于是,他开口第一句便问:“皇后出殡也有月余,你这一身缟素怎么还不脱去?”
高贵嫔叹了一声,流转的美眸中似有无限惆怅:“回皇上,臣妾与皇后娘娘素来和睦,似亲姐妹一般,如今她就这样去了,臣妾心中万般不舍,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这一点哀思了。”
“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元恪轻轻拉起了她的手,“不过往后就别再穿了,看着倒还伤心。也许有些事情,总要让它慢慢过去……”
“皇上说的是,臣妾谨记。不过皇上也应该保重才好,皇后娘娘才去了没多久,您竟瘦了这么多,臣妾看在眼里,心底真不知有多疼!”高贵嫔说话的时候,漆黑的眸子里水波更甚,和方才浴房中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可是这招对付皇上却很奏效,他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挥挥手道:“不碍事,休养些日子就好了,今晚朕就在你这里安寝了。”
“是。”高贵嫔一面欢喜应承着,一面搀扶着皇上穿回廊,过殿堂,一直走进内殿的暖阁,扶上那张雕着龙凤呈祥的紫檀大床。
很快,流云般的纱幔由里向外,一层层地垂下。
华美的宫灯和烛台也被一盏盏地熄灭,四周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暖阁内的一双人影却在黑暗中越贴越近,直至完全融在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前垂落的纱幔倾泻在寝宫的地面上。
元恪穿着雪白的单衣,慵懒地坐在床边,看着已经起身的高贵嫔坐在梳妆台边整理自己的云鬓。
她的玉手握着一把雪白的象牙梳,优雅地在如瀑的乌发间穿梭,婀娜的身姿与黑缎般的长发勾勒出绝美的背影,让人觉得这一室的阳光都在为她而闪耀着。
元恪静静地打量着她。
此刻,他的乐趣是想象着背对他的那张花容上是怎样一副喜难自禁的神情。或许这个时候,他临幸天华宫的消息已经传遍整座皇宫,对于一个嫔妃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值得骄傲的事了!更何况,这还是皇后薨逝后的首度临幸,等于是让她在后宫的权谋之战中赢得了至关重要的一役。
昨夜的欢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她从中得到了傲视后宫的资本,让其他怀着同样野心的女人在皇后薨逝、六宫无主的日子里多一丝不安的揣测。
而他,则用一场不需要付出任何感情的占有填补了被伤痛掏空的心,同时,也借此宣示着于皇后在他生命里真正的死亡。
从这座寝宫里走出去的那一刻,他将彻底摆脱醉酒时那个伤感失意的自己,重新披上皇袍,走上朝堂,变成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帝王。面对他所征服的天下和朝臣,他依然是永远的主宰,只要心念一转,就可以操纵着皇宫和天下所有人的一悲一喜、荣辱沉浮,这也是唯一能够让他忘记作为男人所品尝到的失意的良方。
如果人的一生,注定总要失去一些什么……
第17节:宫闱深深深几许(6)
那么,就让不断更迭的游戏和追逐,来填补心底黑暗空虚的沟壑吧!
他对着洒在脸上的阳光,露出了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
同样的阳光,此刻也静静地洒在万寿堂的一间寝房里。
昏睡中的仙真,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睁开了眼睛,望了望头顶华丽的锦丝床帐,又望了望四周陌生的摆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就在恍惚之间,身体一个晃动,随后便听见砰的一声,整个人到了床下。
“好痛!”她捂着磕在地上的额头,觉得头顶一片星光闪烁。
青莲闻声赶忙从外面冲进来,掀开床前的纱帐,将她从地上扶起,同时关切地不停问道:“尚书大人,您没事吧,摔到哪儿了?”
“这是哪儿?”仙真扶着脑门,晕乎乎地望着她。
“这是您的寝房啊!您怎么忘了?”青莲瞪大眼睛,有点被吓住了。
“寝房……我昨晚不是在西昭殿吗?”仙真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四更天的时候,那边的刘公公派人用一顶软轿把您送回来了,那时您睡得正沉,奴婢就不敢惊动您。”
青莲的一席话,使得仙真如梦初醒,记得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又惊又困,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没想到不知不觉中,竟在龙榻上睡着了……
这么说,是他命人把她送回来的了?
瞬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近乎虚幻的完美脸庞,还有那番粗暴的、肆无忌惮的侵犯,她浑身一阵颤动,心凉得就像浸在寒冬的雪水里一样。
真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日头渐渐升高,沉寂许久的万寿堂突然一下子热闹起来,正门前停放着各色华丽的车,空气里回荡着轻轻的说话声,原来是奉旨入宫的另外十九名官家小姐全部到齐了,在正殿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相互介绍、聊天。
仙真也被苏容派人请到这里。(奇*书*网。整*理*提*供)
刚迈进殿门,眼前就是一大片衣香鬓影,鲜艳得胜过夏天傍晚的彩霞,这些京城高官的女儿,全都盛装来到宫中,脸上的表情或好奇,或兴奋,或担忧……仙真的目光慢慢掠过每一个人,突然停留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上着织锦缎绿蔷薇紧身小襦,下系银丝彩绣棉裙,如漆乌发绾成飞天髻,当中插着一支累丝镶宝石挑心簪,唇角带着娇俏的笑意,不正是她的闺友,郎中令魏偃的女儿魏月芳吗?
“月芳!”她脱口而出,唤起她的闺名。
魏月芳闻声转过头,一见是仙真,同样面露惊喜,提起裙摆就奔了上来。深宫之中,挚友相逢,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仙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进宫门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魏月芳拉着仙真的手问。
“我昨晚就已经到了。”仙真笑着答道。
“昨晚?”魏月芳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
“你又是什么时候接到圣旨的?”仙真也问。
“我是今天早晨卯时接到的圣旨,辰时入宫的,其他姐妹也是一样,怎么就你比我们早到一夜?”
魏月芳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撞击着仙真的心,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滴冷汗也顺着额角流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将她包围,心脏也跳动得越来越快。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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