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察觉韦如海那只扣住他的手已暗暗上了力道,只好顺应下来,抽身似要离去,忽然却回马杀来,便要绕过。
但韦如海早料到他有此一举,眼疾手快将他反拧压下。“殿下别怪罪,末将也是为殿下着想。这时候,去不得。”
韦如海戎武出身,李裕挣脱不开,急怒大呼:“你这畜生!还不放开本王!”
“你倒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有本事你再骂句‘畜生’来听?”
冷不防当头怒斥。
李裕大惊,抬头看时,却见母亲韦贵妃的车辇已到了跟前。
韦如海仍是不松手,李裕无奈疾呼:“母妃!阿棠她——”
但他话尚未完,韦贵妃下得车来,一耳光扇去。他顿时两眼一花,耳朵里嗡嗡乱响。
韦贵妃满面怒容,拂袖令道:“来人,将大王绑回昭阳殿去!请御医署韩御医即刻过来,魏王殿下突发疯疾,癫癫痫痫的胡言乱语,见人就咬呢!”
几个贵妃随身宫人已捧了绳索上前来。
“你们……你们谁敢绑我!母妃!”李裕几乎不能置信,情急大喊。
韦贵妃眸色陡然一寒,韦如海从旁瞧见,了然轻叹,扬手一掌劈在李裕后颈。
李裕呆怔一瞬,头便垂了下去。
两兵相接,却全是同一服色,所幸尚未血刃,但也是拳脚相加。
窦宽惊急大喝:“都给我住手!”
但他话音甫落,立刻便有人接道:“大将军还犹豫什么?弟兄们如今可是为大将军拼得命!”
声声字字,极尽挑唆。
窦宽勃然大怒,偏生人多声杂,混乱阵中,怎样也揪不出那奸人所在。“狗娘养的!暗算使诈害你爷爷!看爷揪出你来剥皮下锅!”他气得浑身发抖,暴跳如雷下,但听“锵”得一声,竟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长剑出鞘,顿时银光一寒。
胡海澜方止住惊马,迎面寒光耀来,眼前一晃,由不得又是大惊。
众卫军亦是惊怔。
窦宽自己也呆住了。
但剑已出鞘,哪里还能收还。
正此时,忽闻兵马声来,震得大地动摇。远处人马滚滚,一望不下八百,将去路围堵得水泄不通,两面大旗,一面乃左武卫旌旗,另一面上书一个宋字,显然是左武卫军大将军宋启玉麾来。
“凌广兄,你这是要干什么?”为首一员大将扬鞭当先高喝,正是宋启玉。
窦宽见宋启玉到,正要呼应,不妨备一声惨叫起,一名卫军竟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身首异处,血污淌了满地。同为右武卫营下,哪还分得清谁杀了谁。
有人高叫:“事已至此,弟兄们,想活命的,跟着大将军反出城去!”
一声雷霆,惊醒几多人。乱兵见血,主帅又早持了兵刃,再无可收拾。右武卫军乱势已成定局,厮杀扭打,一片狼藉。
窦宽只觉两肋浸寒,定睛时,已有两柄尖刀剜心腑要害刺来。他当下闪身避开,反手一个虎爪擒去,便要拿活口。
但那两名刺客好生灵巧,乱军之中犹如那能遁地的土行孙,来时无影,去又无踪。窦宽心中大乱,只知道是有人要害他,拿下这两名人证才可洗刷冤屈,早已顾不得旁的,一味追拿,好容易掐准时机,拿住一人胳臂。然而,待到他将那人拽至眼前,正要看问,却见其口吐黑血,竟是已服毒死了。
“窦凌广!你当真要反么?”宋启玉厉声大喝。
窦宽当下明白过来,不禁仰天惨笑:“好毒计!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只管问他去罢!”他扬手竟将那死人向宋启玉抛去。
宋启玉眉心拧,大刀一挥将飞来尸身斩作两截,高呼:“皇帝陛下谕旨,窦宽谋逆,其罪当诛,右武卫军麾下诸将士受其蒙蔽,回头是岸者既往不咎,诛剿叛首叛军者,赏千帑,封五品上勋!不知悔改者,就地正法,杀无赦!”
赏罚既出,军中顿时一乱,倒戈者不计其数。
勒马阵中的胡海澜,眼见漫天血雨兵戈大乱,不禁发憷。虽说她自幼习武,但这等真刀实剑杀到肚肠横流的场面,却着实未曾见过。她强自镇定,催马要走。忽然,只见一道寒光疾驰而来,眼看就要刺在她心口上。
四郎!
胡海澜泪眼一涨,刹那想起,只是李裕笑颜。
李裕被韦贵妃闭在昭阳殿内小阁,从头到脚绑得结结实实,任他怎么喊叫,也没半个人来搭理。他恨也无法,翻身从榻上滚下来,将一旁案上青瓷茶碗撞在地上,艰难地反背着双手,用碎瓷去割绳子。瓷片割得他满手鲜血,竟也察觉不到疼痛了。
忽然,却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王这么磨蹭要到什么时候?宋大将军可都领着左武卫军前去平叛了。”
李裕抬头见个白袍银甲的小将蹲在面前托腮望着他,顿时大惊。“你是什么人?”
那小将眼中显出天真无辜颜色来,嘻嘻笑道:“大王认不得这张脸,莫非连服制也不认?”
李裕又瞧他一眼,道:“你是白——”
“末将白谨,浅字崇俭。”那小将笑接道。
他就是白弈那十七岁的堂弟,新近供职的右禁卫军将军。李裕忽然生出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郁闷来,沉着脸问:“你怎么进来的?”
“想进来,自有办法进来。”白崇俭依旧笑答。
“放肆!这可是……可是……”这可是贵妃居所,岂是什么人说进来就进来的?李裕皱起眉来。
白崇俭双眼萌亮,闪闪的,又是满脸纯色:“外头都说大王犯疯病了,我看倒是挺明白的。”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李裕低声怒道。
“就来看看大王,这征粮治蝗的事儿还等着大王担呢,大王若疯了,岂不麻烦。”白崇俭盯着自己的靴尖,乍看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唇边笑意却愈发诡秘。“不过看来大王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他忽又抬头,灿烂一笑,轻灵转身要走。
“等等!”李裕急唤住他,“你……你能带我出去么?”
“大王为什么要出去?”白崇俭露出惊诧来。
“你只说,能,还是不能?”李裕逼问。
白崇俭抱臂挑眉一瞬,莞尔,道:“右武卫军哗变,太后不放心把我搁在大内,要我也上前去助宋大将军平叛。可我若去,抢了宋大将军的风头,他岂不是要恼?但我若不去,太后那边可怎么交待?”
李裕一默。面前少年笑笑的,眸光闪烁,却让人怎么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忽然,白崇俭靠近前来,笑道:“我带大王同去,大王给我垫背,可好?”
眼见少年满脸天真纯色,李裕不禁愕然。万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的角色,竟能将这般话语说得好生无辜。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阿棠在等他。他知道。他必须去。
那一支疾箭驰来,胡海澜下意识闭了眼,身子却猛然一摇,再睁眼,竟是窦宽将她拽下马来。那箭擦身而过,正中窦宽肩头,血顿时从衣甲缝隙中淌了下来。
窦宽救她?
胡海澜心头一震,回身惊道:“窦大将军——?”
“闭嘴!”窦宽吼道。
胡海澜一僵,感觉窦宽掌中长剑正比在颈嗓,寒气大盛,逼得她再说不出话来。惶恐时,却听见窦宽低声苦笑:“若是连你也死了,咱俩一起上十殿阎君堂前喊冤么?”
一瞬,心下萧瑟苍凉乱起。
“窦宽,放了魏王妃,留你全尸。”宋启玉催马上前。
“你再往前一步我卸了她的脑袋!”窦宽虎目圆瞪,大吼一声。
宋启玉神色一僵,愈发阴婺。但他却也不叫众卫军让道,只是紧紧逼着窦宽。
窦宽挟着胡海澜,一步一后退,直被逼至地安门前,城门已被封死,再也无路可退。
“我让他们开城门,你可以逃。”胡海澜低声道。
窦宽闻之微怔一瞬,旋即笑出声来。“胡公也曾领军征伐,难道王妃不曾听过,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军?逃走的,那是逃兵。”
“可是——”胡海澜心口发堵。
窦宽拽她一把,将她拉上城楼台阶。“我活不成了。我逃了,要殃及吴王殿下与小世子。”他又拽胡海澜一把,厉声喝道:“上去!”
胡海澜不得已随着他上了城楼,向下一望,漆黑一片的待发箭矢令她有些眩晕。远远的,神都里坊,宫禁鸱檐,依稀可见。
宋启玉策马于城下,仰首高呼:“窦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了王妃,留你全尸!”
窦宽居高临下睨着宋启玉,反作至极张扬,大笑道:“宋二!你小兔崽子再跟这儿转来晃去,信不信你爷朝你脸上撒尿?”
宋启玉气得面色青紫,勒马反身,扬手便要下令放箭。
倘若万箭齐发,胡海澜也必定在劫难逃。
千钧一发之际,猛闻一声厉喝:“宋璞!你敢叫他们放一支箭出去试试!”
李裕一骑当先飞纵前来,身后跟的却是白崇俭领来一路右禁卫。
只见李裕已是面色大寒,一把拽了宋启玉领巾,将他半个身子扯近前来。“你敢伤王妃一根头发,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着李裕已将宋启玉腰间佩剑拔了出来,剑锋直指宋启玉咽喉。他双眼充得血红,银牙咬碎,竟似要吃人一般。
豆大冷汗从宋启玉额角滚落。魏王李裕一向是说得出做得狠的主,若李裕真一剑在他喉咙上刺个透明窟窿,他也只好自认倒霉。“大王息怒。臣,知罪。”他放低了声,说话时,只觉得那三尺青锋已戳在喉头了。
“四郎!”城门楼上的胡海澜一看见李裕,心中一松,再也忍不住,哭喊出声来。
窦宽见李裕领人前来,不禁又是大笑:“王妃,你记好了,我死以后,谁顶了这右武卫大将军的缺,谁就是阿宋子的同党!你也不必替窦某鸣冤,只要将这话转告吴王殿下便是了!”
胡海澜闻之一怔,冷不防身子一沉,竟被窦宽推下城楼去!
“阿棠!”李裕见状大惊,一把推开宋启玉,但已顾及不暇。
值此关头,忽然,一抹银白纵上前去,如灵鹤展翅,一把将坠在半空的胡海澜抱了,稳稳落回地面。竟是白崇俭。如此了得的轻身功夫,观之诸人,无不惊叹。
胡海澜惊魂未定,瞧见那张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的脸,不禁呆愣。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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