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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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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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暗笑淑妃是个傻子,这分明是皇后想要分开陛下的心思,她却偏还要将陛下往外推。

于此,墨鸾倒是十分淡然。李晗不似从前那般粘着她,她反而落得清净,除了儿子,旁的什么也不想管,德妃贤妃偶尔颇有深意的与她走动,她也只是客套敷衍一二,装作不懂,不愿深交,仿佛刻意退一般,执意想占一处无人关注的角落,好让人们渐渐将她遗忘。

但不知李晗却又在想些什么,好似顽童心血来潮,高兴起来忽然就要让墨鸾补进贵妃之位。

是他念情也好,是赏她育子有功也罢,他以为是恩,她眼中所见却全是劫。

她连忙上书郑重辞谢。她不想做什么贵妃,若是补进这贵妃之位,又要徒填几多猜疑算计。她到宁愿无声无息,平安将她的吉儿抚养成人,那便是她如今唯一所愿。

可惜李晗半分也不懂她,只当她是低调谦虚得惯了,颇自以为妥帖的作此提案,煞有介事的请几位国老近臣先议。也难怪他不能懂。朝中,宫内,他眼中尽是人往高处走,又怎能知水为何偏向低处流。

墨鸾再三请辞不果,万般无奈,只有修了家书与谢夫人。她其实是想请白弈帮她这一回。就好似当初立后,贵妃位为四夫人之首,仅次于中宫,不是单纯家事,若是朝臣反对,李晗便不得不审慎考量。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同白弈讲——或者说,若要她直接修书与白弈,她落不下笔。于是只得辗转经由谢夫人,请夫人相助。

然而她却收到一封用密文书写的回信,译来只有一句:

万语千言,唯与面表,青冥长天,冷阶翠梅。

还有一只旧香囊。

熟悉的清凉气息浅浅漫开。她手上一抖,险此不能站稳。

这香囊,她怎能不识。

那一年他生辰时,她绣了这香囊与他,薄荷冰片茶香装得满满的,给他提神。他笑着让他亲手系在他颈项,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他们分别的那一年,回首遥望时垂下的泪,仿佛仍有温热残留。

一晃光阴荏苒,她依然记得那样的香气,只需一丝,便足够引诱,唤得沉眠记忆惊醒,那些她亲手埋葬封存的记忆,伴随着复苏的疼痛,着魔一般疯狂地向外钻,钻透了血肉,疼痛紧缩。

怎能不疼痛?

她觉得羞耻,甚至愤怒。她恼恨自己,却又无计可施。

不是说过已忘记了,已经全部都忘记了么……

她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努力的深深呼吸,以此抑制颤抖。

惶恐的宫女以为她犯了急症,骇得就要喊人。

她忙将之唤回,低声叮嘱:“莫惊扰了别人,你只去将阮宫正请来就是。”

当静姝闻讯匆忙赶来时,她已遣走了乳娘,独自一人,几乎要将那信笺与香囊捏碎了,指甲嵌入肉中竟也毫不察觉。静姝努力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才能将东西取出,一阅之下,神色大震,先取了火盆来,将那信烧得干净,直到又要去烧香囊,她才惊起来,一把压过攥在心口。“……你留给我罢……一个香囊又能怎样?”

“你也知不能怎样了,”静姝忍不住低声恨道,“那你以为这是什么?能代表什么?”

“你也看懂了……不是么?”墨鸾反问。

静姝一窒,接道:“但笔迹不对。这笔迹我不识。”

“或许……或许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样便查验不出——这香囊别人认不得,但我认得。”

“香囊可以是丢了,也可以是被人偷走,还可以是——”

“不会的,怎可能——”

“你心里认定了,怎么都能寻着借口!”静姝恼得一把掐住墨鸾胳膊,“娘娘!你又中了什么蛊?还不够疼吗?”

“可是……”墨鸾连看也不看静姝。她只是将那香囊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帖在唇上,“这里头的香料是新鲜才换过的……他一直在用啊……”一瞬,她眼中耀出瑰丽的光来。

“你……”静姝嗓子一堵,顿时涩酸泛涌,只觉双眼开始有些涨涨得难受。她慌忙揉了揉眼,竭力平下语调:“既便如此,这几年来他可有主动要与你相见?便是节宴合该相逢时,也不曾与你多说几句,更匆论独处。他这是在避嫌!他把你嫁给别人,避着你不见,还做这些干什么?你为他如此,不值得!总之我不能——”

“你让我去罢。”墨鸾却不许她再说,“我心里有一个洞,填平它,或者穿刺它,怎样都好,给我个痛快了断。我有话要问他,无论结果如何,也可以就此结束了。”她痛苦地蹙眉,眼中又流淌出哀色。

“你为何一定要去撞这个南墙才肯死心?”静姝急恨,“五年,八年,十年,娘娘,已经十年了。我看着你一点点地把自己逼进死角,好容易见你走出来,如今,你难道又要我看你再跌回去?”

“我不会再跌回去。”墨鸾看着小遥床中安睡的孩子,平静起身,抱起玉枕,将那支琉璃簪取出来,与香囊合握一处。“我只见他一面,一起还他,就是了。”她拉住静姝双手,近乎恳求:“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我只托你替我照看吉儿半日,等我回来……”

“你既然信我,要问什么我替你去问,要还什么我替你去还,你……你分明就是还想见他。”

墨鸾眸色一颤,呆怔良久,缓缓地却哂笑起来。“是。我想见他。想当面问他。你骂我没出息罢。”她黯然背过身去,瘦削的肩膀隐约轻颤。

“你何止没出息!你简直——”静姝喟然长叹。“这世上有千万人死心眼,偏就你最不信邪。”她骂着又骂不下去了,别过脸去,眼泪却在瞬间涌下,“好,我知拦也拦不住了,万事小心去罢。但你只记得,二殿下还等着娘亲,你给我囫囵个儿回来。”

章五〇恨情长(4)

离了主的灵华殿,静得莫名有些可怕。分明依然井井有条,宫人各司其位,却偏有种戚寂的寒报。

吉儿中途醒来,挥动双手要人抱。乳娘便抱起他,似有似无地哼着歌子,摇摇晃晃。那孩子便像中顽皮猫崽,四爪并用的玩闹了一会儿,又攀在乳娘肩头睡了。

静姝呆呆坐着,看着眼前诸般景象,只觉指尖有些冰冷。她下意识搓了搓手,却暖不起来。

“阮宫正宽些心罢。妃主也不过就是苑里走走,散一散心,一会儿便回来的。”不明就里的乳娘瞧见她神色不宁,如是劝慰。

静姝勉力微笑。打从墨鸾离去她便时时后悔。这件事愈想愈蹊跷,她不该纵容娘娘任性。可她真能留得住娘娘么?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她。愈是拦着,恐怕心里愈不能安宁。

为何忽然有这样一封信来?究竟为何?

信证的香袋,白氏的密文,看似毫无破绽,却又好似全是漏洞。

她百般思量,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立刻抱上皇子,亲自去将墨鸾寻回。

但尚不及她抉择,却有人先声而至。

“临淄郡王方才与几个宫人在苑中玩闹,从树枝上摔下来,伤了手脚,皇后殿下请阮宫正即刻过宁和殿去。”朱绣半臂石榴罗裙的女史说得平淡。

她猛吃一惊,刹那呆怔,回神时,心底寒气翻涌。

巧合?或是蓄意。

不。不能有这样的母亲。怎能拿自己亲子设局?可巧合如斯,偶然之中的一抹必然,又在哪里?

但已由不得她细思了。她是非去不可。皇后之令,她不能违。这女史知她在灵华殿,她若执意耽搁,只会给娘娘新添烦忧。

“宫正且放心去。我只抱着皇子在此等妃主回来。”乳娘细声从旁道。

她迟疑片刻,缓声问:“这等大事,想必皇后已派人启奏陛下了?”

“皇后已亲自命人报宅家去了。”女史道。

“但我职责所在,也需要再遣人秉奏内府总管,报于宅家知晓,并没有不敬之意。”静姝点头,便即寻了一名殿中宫女去,又道:“淑妃主命我看护二殿下,我不敢怠慢,只好由乳娘抱了二殿下尊驾一同往中宫去,还请大姊先行禀报。”脑海中反复的,是墨鸾一句嘱托: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这位谢皇后是何其聪敏的人物,想来,绝不能让二殿下在她中宫出什么差错。尤其,陛下已得了消息,很快便会过去。

只是,娘娘,你莫再贪恋,及早抽身罢。这一件事,从一开始便不在掌控,而今已愈发望不尽了。

静姝携了乳娘抱着吉儿去宁和宫。

不出所料,谢妍果然十分周全,将吉儿与乳娘安置妥帖,命宫人们悉心照料。

李晗得了讯息,亦很快赶来。

但见李晗来了,静姝才算是松下半口气。既有陛下在跟前,料想不会有人放肆。她这才稍将心思挪开一半,来管临淄郡王哪一档事。

临淄郡王伤得不劲,手臂上蹭花了大片,更摔折了腿骨,御医给上了夹板,痛得不住呻吟啼哭。跟郡王的乳娘、傅姆、宫婢、内侍、护卫,谁疏于值守,谁进佞言,谁引发祸事,谁来担当责任,谁又是杀来敬猴的鸡……一一需要查点判度。

然而,这边厢头绪尚未明晰,却忽闻那边惊乱。

静姝心下一哆嗦,推开从旁宫人,疾步奔回殿前,一眼瞧见乳娘面白如纸地瘫在地上,周遭乱哄哄忙作一团。

谢妍正拜身哭诉:“麒麟才受重伤,好端端又出这样的事……这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请陛下即下圣旨,严加彻查……”

李晗却似傻了一般,呆磕磕立在一旁,身子挺得僵直,面色亦是惨白,双眼里全是惊惧。

一瞬,静姝只觉胸腔里一阵紧缩,气息窒闷,眼前泛黑,跌在殿门前,竟不能迈入。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本以为该是算尽了,却怎料终是棋差一招?愈是小心翼翼,愈被索套勒住了咽喉。

若她便放心将小皇子留在灵华殿,是否反而能逃过此劫难?

天知。她不知。

她只知她恐怕真的,辜负了娘娘……

不。

不。

娘娘啊,你还是……莫再回来了……

风起。天寒。

大火过后的痕迹已被青草香花遮盖,一如这繁华宁静之下,掩埋了多少血腥白骨。

长天青冥下,偏冷废苑阶畔,翠梅枝斜,一朵朵盛绽,宛似羽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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