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雍州最大的青楼绮丽阁二楼的包厢。此处正对着歌舞姬表演的舞台,又恰好处于最里处,视线极好又不失清静,真不愧是绮丽阁内价码最高之处啊。
与别院里的极简装饰相伴,这里处处弥漫着奢靡甜软的气息,让苏槿若委实有些不适应。
季岩泡茶的手法极其熟练,在苏槿若看来,比起善于茶道的普明师兄也不遑多让。少顷,一杯香气四溢的香茗便放在了苏槿若的面前。苏槿若端起茶杯,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轻轻品了一口,齿颊留香。
季岩又替她续了杯,才缓缓开口道:“槿儿可知,这世上何处去探听消息的最佳去处呢?”
苏槿若又轻轻唆了一口,稍稍得到满足的小贪婪表情甚是可爱,回味了一番茶味后,才开口道:“一为酒楼,二位青楼。”方说完,似有所悟,打满问号的目光期待着季岩的答案。
季岩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道:“我的槿儿果然聪明,今天这上好的龙井可真没用错地方。”
苏槿若斜了他一眼,不再开口,目光望向远处舞台上的曼妙身姿。
“清禹公子,好久不见啊。”一个打扮艳丽的半老徐娘,声音倒是如二八佳人般娇滴滴的。
季岩在她靠过来之前开口道:“辛妈妈,请坐。”
辛妈妈身形一顿,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谄媚笑颜:“哎呦,这位小公子好模样啊,难不成……”话未说完,便掩口笑了起来,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第三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下)
“辛妈妈见笑,这是舍妹,从小娇宠惯了,这不刚到雍州便嚷嚷着要来这里,这边只好叨扰辛妈妈的宝地。”季岩的神色语态是一贯的温和,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气息却不容人忽视。
“是吗?那奴家可就不打搅清禹公子了。”说着,辛妈妈一个福身,退了出去。
“舍妹?”待辛妈妈走远,苏槿若忍不住开口问道。
季岩不急不慢地品着香茗,悠然道:“你以为她真当看不出你是女儿身吗?与其让她胡乱揣度,倒不如找一个堂皇的身份告诉了她。”
苏槿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目光飘向了早已到了一楼的辛妈妈身上,也许是苏槿若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物,她的第六感总有着隐隐的异感,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并不似表面这么简单和媚俗。
“哈哈,清禹老弟,久未得见啊。”一阵狂放的笑声,一句爽朗的问候拉回了苏槿若的视线。一个矮胖的男人举着酒杯走了进来,满身满脸的肉倒让人觉得憨厚可亲,只是眼底淡不可见的精明让苏槿若恍悟,所谓“往来无白丁”,能叫季岩一声“清禹老弟”的人绝不可能简单。
“原来是韦兄,果真好久不见。”季岩的问候清清淡淡,全然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让苏槿若有些不解,季岩对外人是一贯的温和疏离,但也绝不是似这般毫无情义,就是对待路上不期而遇的冥官人也还要热忱几分。
“来这里不喝花酒只喝茶,果然是清禹老弟的作风啊。”被称作“韦兄”的男子倒全然不介意季岩的冷漠,兀自在几案旁落座。
“今日韦兄孑然一身,却不知是为哪般呢?”季岩品一口清茶,眼角微抬,嘴角若隐若现的讥笑。
“哈哈哈。”韦姓男子爽朗大笑,“清禹老弟啊,都说你锦心绣口,却不知你也是字字辛辣啊。”
季岩起身,立于窗前,目光看似远眺舞台,实则没有焦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韦兄,这台上翩若惊鸿的牡丹该是你的新宠吧。”话音出口如无意般的叹息,语气较平常沉了三分,听得韦姓男子着实一惊,我在手中的酒杯也不由得一窒。
一闪而逝的停顿,转而又是一阵肆意的狂笑:“清禹老弟啊,真不知这雍州府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老弟你的。”话至末处,收住了笑,神情也愈发得认真:“牡丹好归好,到底不比当年的幽兰啊。”
幽兰,童菲菲在青楼的别号。童菲菲这个名字对于苏槿若来说并不陌生,旧日的江南花魁,今时的定北侯唯一侍妾。也素知童菲菲是雍州人士,但一舞成名却是在“江南第一温柔地”之称的烟尘居,从此赢得“江南花魁”的名号。此时,被韦姓男子突然提及她的别号,倒也着实让苏槿若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如此说来,韦兄还是长情之人呢。”季岩转身,目光直视着韦姓男子,“可惜菲菲福薄,早早作了人妇了。”语中却是讥讽之意依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苏槿若也听出了些门道,似乎这二人是旧识,却不知为何有了这般的隔阂,莫不是……一个想法突然在苏槿若的脑海中浮现,童菲菲似乎是此二人的交集,想至此,苏槿若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味道。
也确实不喜韦姓男子一身肥肉地和季岩站在一道,让他谪仙般的形象也打了折扣。
“王……岩哥哥,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呀。”苏槿若的声音怯怯的,但在狭小的空间里足以使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韦姓男子看了苏槿若一眼,向季岩道:“清禹老弟的口味也是越来越独特了。”
“辛妈妈告诉韦兄我在此,该不会忘了告诉韦兄这里另外还有个人吧。”季岩一脸温柔笑意看着苏槿若,拉了她的手向外走去,再不看男子一眼。
苏槿若忍不住好奇回头,只见男子看着看着季岩的背影,无力地苦笑着摇头。
出了门,外面早已是月朗星稀。
“爷。”张雷低低的声音将苏槿若拉回了原来的世界,别院的马车早已候在了绮丽阁外。
马车内,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苏槿若感觉自己失去了一贯的定力,有些心烦意乱,不知是不是久离空门,心中杂念趋多的缘故。解了腕上的红珊瑚佛珠,默默念起了《般若波罗密心经》。
待季岩注意她的时候,苏槿若早已沉浸在了自我的虚空世界里。
“槿儿。”季岩低声喊道。
苏槿若倏然睁开眼睛,见季岩正盯着自己看,不禁赧颜。
“王爷,有事?”强自镇定了心神,开口语气淡然。
“槿儿,你知道的,我更喜欢刚才的称呼。”季岩笑着,眼里却带着几分落寞,看得苏槿若心里一惊,赶紧转换话题:“刚才那胖叔叔是谁啊?”苏槿若小心地遣词。
“胖叔叔?”季岩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马车内瞬间明媚,“槿儿可知,他不过二十有八,也曾英俊风流呢?”
“英俊?风流?”苏槿若满脸的诧异,茫然地摇头,“我想象不出那样的他,我只知道只要看着他,我就再也不用偷偷去吃野味了。”苏槿若一本正经道,娇俏的小脸上透着三分调皮。
听苏槿若如此一说,季岩越发地笑开了,“能如此评价名震皇朝的富商巨贾的也唯有我的槿儿了。”说着,拉过苏槿若的手,轻轻按了按。
“富商巨贾?”苏槿若眨巴了两下眼睛,大脑快速运转,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富可敌国的韦世年?”
《皇朝·商贾卷》中记载:韦世年,胶州人士,年十四承家中薄产,十年间走南闯北,韦氏产业日丰,至二十二岁,一夜声名显赫,世人纷纷探查其底,只知韦氏经营门类繁杂,吃穿用行无一不包,其他皆无可考。其人,身材清瘦,长相俊秀,未娶。
苏槿若凭着记忆将对韦世年的所知一一道来。
季岩用玩味的目光看着苏槿若,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容越来越深:“槿儿,真想看看你的脑袋里是不是装着北空寺藏经阁里的所有典籍呢?”
“不过书中记载也不可全信呢。”苏槿若不无感慨道。
“槿儿可知,《皇朝·商贾卷》于天和二十五年完稿,至今已有四年,当时的韦世年确如书中所述无二。”季岩的语气平和淡然,目光沉静无波,惟眼底荡漾的眸光透着淡淡的苦涩。
苏槿若却依然满腹疑问,季岩的眼里有了宠溺的神色:“槿儿若有兴趣,日后我慢慢讲与你听,今日倒是不说也罢。”
苏槿若能感受到季岩的倦意,虽想不通他为何不顾舟车劳顿,执意带自己到绮丽阁,却出了在包厢里喝了几杯自带的茶水,见了两个似乎并不喜欢的人,却再无其他,但此刻也无意吵他,任由他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
回到清水居,季岩直接进了前院的议事厅,让苏槿若独自回房。
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疲惫过了极限反而会让人兴奋,苏槿若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而在外间侍候的百伶百俐姐妹睡得香甜,这全得归功于平日里那个并不十分亲后的二师兄普戒,在苏槿若临行前给了她一本《医经》和一些幽息香,说《医经》乃是他平生所学所悟的一些手记,苏槿若在医道一门上也算是入门,看看必有所获益,而幽息香乃是他所研制,利于安睡。苏槿若笑盈盈地收下,《医经》自是珍贵,只是这幽息香对她却是全无用处,不知是天生异秉,还是年少时吃了二师兄太多乱七八糟的药丸,苏槿若竟有了一副百毒不侵的、百补不进、白药失灵之躯。
苏槿若因着实在无眠,在熏香里加了些幽息香,反而愈加清醒,倒是百伶百俐姐妹睡得深沉。
打开通往温泉花园的小门,仰望夜空,漆黑的夜空明月晃晃,无端地在心头添了几分伤感。
繁花似锦的园子在月光的下平添了几分韵味。
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泉水中,近旁无人伺候,倒让苏槿若觉得更加轻松了几分,想着在夏日的明阳山上,或月朗星稀,或满天星辰的夜里寻一处僻静的泉水,将整个身子浸泡其中,好不自在。
夜,很静。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身体对周遭环境的敏感度却是增加了几分。
一道黑褐色的身影倏然划过,如鬼魅一般,速度快得让苏槿若都有点来不及反应。
没有人能快过自己。苏槿若浑身的细胞开始叫嚣,身形晃动间衣物已穿戴齐整,朝着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的身影划过的方向疾追而去。
若论武功,苏槿若不敢称强,若论轻功,只怕当今武林苏槿若认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了。这样的论断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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