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不存这一份私心!”
沈皓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还是果决的伸出手去。
帘帐拉开,狂烈的北风仿似带了愤怒的情绪在父子二人之间不住的穿行。
密密麻麻的雪花夹杂着阴冷的北风扑面而来,带着身后火盆里一把将熄的炭火飞了出去。
柔弱的火苗落在皮质的地毯上,空气里马上散出一股浓烈的香气。
然后,皓羽迈了出去。
帘帐重重的坠落下来,隔绝出一个封闭的小世界。
沈腾恩站在案后久久未动,右手抓握着的一卷圣旨已经被揉捏的不成样子。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良久,终还是疲惫的重新瘫坐在椅中。
时近三更的时候雪花落的越发凶猛起来,钟永和遣散了值夜的士兵亲自守在帐外,已经俨然一尊不大不小的雪人。
远处负责看守营门的小兵匆匆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钟永和眸光一敛便要转身离开。
“永和!”黑暗中,原本应该陷入沉睡中的男人异常冷静的吩咐,“吩咐下去,拔营上路吧!”
钟永和一愣,然后几乎是在同时,条件反射似的拱手应了声,就转身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安排妥当,大军整装待发。
沈腾恩依旧是那一身染血的战甲,端坐在马背之上,身后墨色的“沈”字大旗猎猎翻飞。
黑暗中的苍月城只能朦胧的看到一个轮廓,连灯火都是一星半点。
沈腾恩回头看一眼这座又让他立下奇功的古城,振臂一挥,带着强劲的爆发力,“拔营!”
话音未落,一骑轻尘已经踏雪而去。
众人俱是一愣,钟永和大惊之下疾奔而去,片刻之后复又折回,略有几分难色道,“主帅,是少将军。”
沈腾恩不置可否,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渐行渐远,慢慢跟苍月城融为一体的背影,目光深沉。
钟永和见他不语便又试着开口,“少将军一个人折回去了,要不要——”
沈腾恩目光扫过,冷声道,“班师回朝!”
说罢,调转马头,率先离去。
“主帅!”钟永和略一犹豫还是上前一步,拦在马前劝道,“少将军年轻气盛,万一跟李伶的人对上,属下怕他会吃亏。”
沈腾恩抿着唇,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策动马鞭,继续前行,“由他去!”
“主帅——”
“拔营!”
“主——”钟永和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因为太了解沈腾恩而作罢,“是!”
黎明时分,本是这世上最黑暗的时刻,身后的苍月城却被漫天的火光映照出一片血色的殷红。
三十万大军神色凝重,沉默着前行。
钟永和策马跟在沈腾恩身后,却是忍不住的时时回望。
李伶狠辣的为人大家都很清楚,如今他手握屠城的圣旨就更加有恃无恐。
皓羽就这样一时冲动的奔回去,确实不能不让人担心。
只是沈腾恩不下令,便是心中忧虑再多,也没有人敢于妄动。
次日清晨,苍月城已经被大军远远甩在身后。
沈腾恩传下军令,大军原地休息,早饭过后继续上路。
空旷的原野上炊烟四起,片刻之后已经饭香四溢。
因为忍受不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杀戮,张氏已经提前一天启程离开苍月城。
“主帅——”钟永和将饭菜端到沈腾恩面前,想到张氏临行前的嘱咐,就又多了几分焦虑。
钟永和还想再劝,身后的古道上已经扬起一片碎雪。
“少将军回来了!”沈腾恩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钟永和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早饭用到一半沈皓羽便亲自护送一辆马车先行离开,一个时辰之后大军才接到命令继续上路。
眼前冬阳暖日,身后硝烟滚滚,浓烈的血腥之气随着烈火浓烟升腾起来将整个苍月城紧紧包裹起来。
一身戎装的沈腾恩端坐在马背之上,神色冰冷,不带半分表情。
半月之后,沈腾恩率领沈家军返回京师大郓城,受到南野王空前的礼遇。
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沈腾恩坐于毓硫宫中饮宴的同时,沈家却迎来了史上最大的一次灰色风暴。
老宅一处隐蔽的厢房里,张氏紧紧捏着手里一个小小的锦囊已有两个时辰。
床上的女孩子已经持续昏迷了大半个月,小小的脸孔苍白的映在灯下,小小的眉毛更是不合时宜的蹙在一起,似痛苦也似淡然。
张氏捏着锦囊的指关节已经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头又深深的看了床上的女孩子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走过回廊又穿过一个堆满积雪的小院落,张氏在另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里面有微弱的灯光从陈年的窗纸上透出来,女子的眉头添了一抹愁。
深吸一口气,就在张氏准备推门的时候,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
同样眉头紧锁的沈皓羽也是一愣,然后目光迅捷的四下扫了一圈,便跨出门来,顺手把门带上。
借着沈皓羽关门的瞬间,张氏目光敏锐的扫向一侧的角落。
一个女孩子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蜷缩在那里,近乎空洞的目光里还隐约残存着苍月城里那一场杀戮的遗留的痕迹。
母子二人对望一眼,张氏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面对千军万马、杀戮战争都尚且冷静自制的女子头一次失了主意。
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母子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
当日沈皓羽本是要回去阻止李伶屠城,却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回去的时候整个苍月城已经失控。
烈火和浓烟让座下马儿失控,他便误打误撞闯进了行宫。
当时偏殿一侧的火势正旺,巨大的横梁坍塌,一切都无法挽回。
透过滚滚烟尘,他却依稀看到大殿中间交叠在一起的两个小小的身躯,一个压在另一个的身上——
以一种完全保护的姿态。
那一瞬间他震撼了,也失控了。
然后,他冲进火海,带出了这两个孩子,并于无意中捡起了遗落在火场的小布袋。
如今,她们一个还在毫无知觉的昏睡着,而另一个虽然醒着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可东敖与北越、西华的交易众人皆知,所以那座行宫中存在着的夜赖雅也就构不成什么秘密。
加上锦囊里的两件东西,这两个女孩儿的身份不言而喻,只是在具体分辨两人身份的时候他们却出现了偏差。
从沈皓羽的描述,从那个不遗余力的保护的姿态,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把那个被保护了女孩子认定成尊贵无双的公主赖雅。
庆功宴的次日,拜谢南野王的封赏之后,沈腾恩便以生病为名告假回了老家。
这一趟他走的极为隐秘,只带了一个随从沈青和交情甚笃的太医林云棠。
经过林云棠的一番诊治,醒着的孩子依旧醒着却如傀儡,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三天之后另一个孩子转醒的时候,她却突然落了一滴泪,然后连表情都变成呆愣。
之后任凭林云棠如何的用药、施针也都是这样一幅行尸走肉的表情。
七日之后,林云棠孤身返回了大郓城。
窗外夜色迷茫,沈腾恩站在窗前,把一个冷硬却宽厚的背影留给了屋内温暖的灯光。
灯光下坐着他的岳父岳母,灯光下站着她的妻子儿女。
没有人说话,时光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的流淌。
“父亲!”坐在角落里的男孩子终于按耐不住,转动轮椅走上前来。
他只有7岁,声音还带着些奶气,语调里却有着超乎年龄的睿智和沉稳。
他抬头定定的看了自己的父亲一会儿,然后回头看着床上苍白的女孩子,“她是谁?”
沈腾恩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深不见底。
然后,他缓缓抬头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向床上的那个孩子。
她是谁?她是谁呢?
睡了一觉之后她居然忘记自己的名字,脱离了自己的一颗心,而他们也仅仅知道她是个忠心护主、心无杂念的孩子。
对上那一双茫然惶恐却纯澈无比的闪亮眸子,想起苍月城中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火。
毓硫宫中纸醉金迷的笙歌浮现眼前,沈腾恩近乎是带着怒气于一念之间做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
决定留下这两个孩子,忽视了一切可怕的后果。
所以下一刻他对着男孩子淡漠却懵懂的眸子坚定地说:“她,是你姐姐。”
然后,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将女孩子茫然的瞳孔笼罩。
他用宽厚的长着老茧的大掌抵触她小小的、光洁的额头,他用他雄浑且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你是我的孩子,从今天起,记住,你叫沈未央!”
长夜未央,我却只能在这黑暗中行走,无力反驳,无法摆脱。
而你——
你是我曾经反抗过它的唯一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T T 今天停电鸟,空空撒,偶现在更不算食言吧~
扭走,继续码偶滴新坑去,需要抽打偶的,偶把PP留下吧~
下卷:三生错
100我是谁?
孝康元年六月,太妃沈氏薨!
这么渺小的一笔,就将一个女子曾经波澜壮阔的一生归为历史。
没有人再记得曾经的微澜殿中她度过了怎样黑暗无依的三年,没有人再记得当年毓琉宫的大殿之上,她以怎样的手段力挽狂澜,也没有人再记得数月前的漓江城外,她是以怎样的风采震慑山河。
随着新帝风黎歌笔下的一纸诏书,有关这女子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历史的尘埃飞快的掩盖,只留下一个光辉无比的姓氏——
她是沈腾恩的女儿,却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未央坐在北去的车马车上,随着马儿额上步步轻摇的铃铛声一点一点离开这座承载她生命轨迹十年之久的大郓城,神色木然。
身后的城门不曾因为她的离去而合拢,可是未央知道,那一夜,当黎歌对她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时——
这座城池的大门便再不会为她敞开。
他要送她回到“属于她的”生活轨迹上,却不知,那条曾经偏离的航道,穷尽一生她都不可能再折回去。
介于未央的身份不宜张扬,所以这一次流火安排的排场并不大。
楼玉护卫着马车款款而行,傍晚时分在官道旁边的一处客栈落脚。
自始至终未央都没有见到流火,随口问起,楼玉就说他有些事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