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看着他宽厚的手掌,略一迟疑就将自己手递过去。
流火的掌心很热,跟她的冰冷形成一种鲜明的冲撞。
流火的眉梢不明显的微蹙了下,却是不动声色。
未央踩着匍匐在地的内侍跨下车。
眼前就是北越王的寝宫,虽没有金砖铺地,却还是炫彩流光,奢华的很。
流火握着未央的手,在内侍的引领之下款步而行。
未央的唇边难得带上一丝笑意,却分辨不出情绪。
流火则是一脸深沉的冷然,不带半份感情。
二人进去的时候夜千赫正在用午膳,数米长的餐桌摆在殿中很是壮观。
内侍用镶了金边的小碟子选了菜色,小心翼翼的呈到他面前。
与残忍凶暴的前南野王不同,夜千赫的身体带着一种病态的干瘦,脸颊很窄,眼窝深陷,让他的目光显得阴森。
他靠在身后的软榻上,微合着双目,似是睡着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流火淡淡开口,却没有下拜,桀骜的态度显而易见。
但是在场的人却仿似都习以为常,并没有感到半分不适。
夜千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脸上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的靠在那儿。
“陛下,九王爷来了。”他身侧的内侍俯身,轻声提醒。
“哦!”夜千赫含糊的点了点头,睁眼之前已经伸手指了指一侧的椅子,“给九王爷赐座。”
声音很是疲惫。
“不必!”流火伸手制止内侍,声音果决,“儿臣只是来看看父皇,一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便在此久留。”
“哦,想起来了,”夜千赫的声音微微有了点精神,缓缓睁开眼,“你说今日要带个人来见朕。”
内侍见状,急忙上前,拿了软枕垫在他身后,服侍他直了直身子。
夜千赫的目光由流火身上微微扫过,然后落在未央身上,“就是她吗?”
自下了那辆辇车,未央的面上就一直带着笑。
不同于她以往每一次的笑容,或淡漠,或阴冷,或得意,活悲怆。
这一次可以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笑,是落落大方的温婉,高雅恬静的让人不敢亲近。
夜千赫看着这个笑容,目光突然沉了沉,然后眉心一点一点的蹙起来,似是在努力的回想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慢慢从那种失魂的状态走了出来,重新将目光的焦点移给未央,“你叫什么名字?”
未央隔着长长的餐桌,看着他持久的微笑,“民女沈未央,见过北越王。”
态度从容自若,语气不卑不亢。
“原来你知道朕是北越王。”夜千赫突然冷声一笑,目光瞬间收冷,“你见到朕,因何不跪?”
未央站在殿前,脊背笔直,“未央此生只跪爹娘,家父家母亡灵在上,未央不敢亵渎。”
“你这是什么话?”许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样公然的顶撞他,夜千赫不由提高了音量,拍案而起,“朕是一国之君,你见到朕难道不该行跪拜之礼吗?”
“陛下是君是民与我何干?”未央态度还是不愠不火,浅笑依旧,“未央不是你北越子民,自然没有参拜陛下之礼!”
“你——”夜千赫的指尖颤颤的指着她,因为气恼满脸涨得通红。
眼见着一个“拉下去”的命令就要脱口而出,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流火却突然开口,“父皇何故动怒?您该保重身子才是。”
流火的声音带了三分笑意,很有些戏谑的成分。
这一句话出口,夜千赫的身子突然一震,险些跌坐下去。
“流火,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吗?”夜千赫冷声一哼,声音却不可遏制的转为激烈的愤怒,“你要娶谁朕本来都可以随你,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她今日在这后宫之中就敢公然顶撞朕,难道他日于朝堂之上接受赐封的时候,她也要站在百官面前来给朕难堪吗?”
夜千赫的整个身子都因为愤怒而剧烈的颤抖,可是从流火冰冷的眸光中,他看不到任何一丝转圜的希望。
“她是我的女人,与朝廷百官何干?”流火冷然一笑,“父皇莫要想的太多了。”
“什么?”夜千赫一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没有朕的赐婚,私自完婚,你要让我们夜家成为天下的笑柄吗?”
“如父皇所言,儿臣只是护着父皇的面子,不想让父皇难堪,”流火一顿,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毕竟,儿臣找到一个可心的人也不易,您说是吗?”
流火的公然挑衅让夜千赫他终于明白,今日真正想要他难堪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而是他的儿子。
这个突然的发现又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凉。
他冷冷的看着宫殿另一头自己的儿子——
他高大英俊,他叱咤风云,他高高在上。
可是他,却丝毫体会不到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应有的骄傲。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跟他之间已经于冥冥之中走到了这一步?
是他的妹妹被送走的那个夏天?还是他的母亲被赐死的那个冬日?
一个帝王做到手无实权的份上已经是种悲哀,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父亲。
空前的挫败感袭来,让这个曾经阴狠毒辣的帝王觉得悲怆也绝望。
他知道,他斗不过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孙公公,取朕的圣旨来!”疲惫的跌回榻上,夜千赫已然妥协。
眼见了刚才父子间针锋相对的一面,孙公公已经吓的两腿发软。
他一直都知道皇上跟九王爷父子不和,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已经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脊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听到夜千赫的话,他赶忙应承着,一路的小碎步进了内殿,片刻之后又回来,小心翼翼的将一卷圣旨呈于夜千赫面前。
夜千赫看都没看一眼就摆摆手,示意他传给流火,“传朕的旨意,赐她个夜妃的封号,朕身体有些不适,不能执笔,你把圣旨带走,自己看着办吧。”
夜千赫重新闭上眼,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这会儿显得气若游丝的虚弱。
流火接了圣旨握在手里,也不再多说什么,扫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未央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瞥间冷厉的目光。
这一次,他没有牵未央的手。
未央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的湮没。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跟流火就是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那两只困兽。
除了彼此绝望的呻吟,再找不到其他的出口。
也就只有在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称之为他们,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立场。
流火没有在宫中逗留,跟未央一起上了宫辇。
两个人依旧是并肩而坐,未央取过放在一旁的圣旨慢慢展开。
这是一卷事先就拟好的圣旨,封号跟檄文都已书写妥当,也加盖了玉玺,其中所缺不过是她的名字而已。
“夜妃!”
未央看着黄色的锦缎上这两个稳健的小字,突然冷笑一声。
“流火,”随手把圣旨扔到一边,未央转向流火,郑重其事的看他,“你能告诉我爱是什么吗?”
“爱是什么?”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流火苦涩一笑,“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你也不爱我!”未央释然一笑,也仰躺下来。
流火不置可否,只是睁开眼侧目扫了她一眼,两个人四目交接之时,目光中都不无嘲讽。
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的各自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很差~
105奉诏入宫
作为下一任北越王的不二人选,流火的婚事,理所应当受到满朝文武的空前重视。
经过百官商议,本想把大婚的日期定在七夕,却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而不得已向后推迟。
国师不敢怠慢,耗时三个昼夜,把之后三个月里的每一天都细细推算了一遍。
最后,把选定的两个吉日写成折子呈给了北越王。
折子呈上去的时候北越王正在内廷欣赏歌舞,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连接都没接,就摆摆手让内侍送给流火定夺。
内侍把折子送给流火,再转到未央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彼时,未央正在流火的书房查看新近送来的一批礼单。
兰心把折子连同一碗新泡的茶一起送了进来,待到未央品了一口茶,才把折子递给她。
“是什么?”未央狐疑。
“是国师推算出的吉日,主人命人送来给小姐过目的。”兰心把她面前的账本和礼单暂且推到一边,腾出些地方。
未央放下茶碗,接过来展开,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两个日期——
一个是八月十二,一个是八月十五。
未央微微蹙眉,抬头看兰心,“怎么日子还没定吗?”
“主人说两个日子都差不多,让小姐随便选一个就好。”
自从上次进宫之后北越王对流火大婚的事就再不插手,现在想来这日子他也是不会在意的。
十二,十五,区别本来就不大。
未央随手把折子丢到一旁,拾起旁边的礼单继续看,“就十五吧。”
“恩,十五好,正好是中秋呢,人月两团圆。”兰心兴奋道,“奴婢这就去禀告主人。”
说罢,把那份折子重新理顺,小心的收进袖子里,转身出去。
“八月十五,中秋!”未央自语,有些失神,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兰心,“等等。”
兰心回头,“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还是十二吧。”
“诶?”兰心不解。
“中秋佳节,不要耽误了各位大人与家人团聚才好。”未央解释。
兰心抿着唇想了想,“说的也是。那奴婢就先去了。”
未央点头,牵动嘴角笑了下,目送她离开。
下午因为有些政事要处理,流火回来的很晚。
未央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正独自站在朝西的窗口前看落日。
听到开门声,她以为是兰心进来掌灯,所以也便没有抬头。
直至后来,一双强健的臂膀由背后把她圈入怀中才猛地惊醒。
未央一愣,低头看向圈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臂,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回来了?”她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
流火从背后抱着她,埋首于她颈项间。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分不清他的情绪。
“恩。”流火低低的应了声。
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