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事端的。”
“噢,我指的不是这个。请原谅我不便解释。”
“不客气。”洪子江指指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棕色皮包。“那里面的部分文件需要你签名。”
洪子江开始品尝起服务员端上来的菜肴。“我很喜欢洞州的菜肴,口味清淡,货真价实。我争取在这里享受一两年的山珍海味吧。福州那边的食谱我受不了。”
“福州我没有去过,不过我同意你对洞州的评价。”
39,
洞州的夜晚黑得慢,黑得浅。
刘启明正从温顺水家出来,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赶。他从温顺水那里接受到的任务就是在花博会静坐那天,为防止工人们中暑,要求通知并检查每人是否都自备有足够的水,家里有条件的工人应该自带防暑药,若家庭条件不允许的,刘启明与厂医一道,准备好各种医疗事故。另外,温顺水还要求刘启明与其他几位根据平时的印象和当场的目测,判定工人的身体状况,如果确实不行的或认为不行的,动员回家看电视。
当他骑到周道巷时,两辆“巡洋舰”摩托车的灯光照得他眼睛一派迷茫。“嘟,嘟嘟”的引擎低音传至耳边时,刘启明才意识到摩托车就停在他的身边。
“启明,近来忙什么呢?”
“啊,是大头哥。还有六三啊,没什么,正想回家呢。”
厉大头身骠体壮,是有名的打手。刘启明先前与他关系不错,后来觉得自己惹不起事,就与厉大头慢慢疏远了。刘启明知道厉大头投靠了金三勇,混得不错。要是他当时也投靠金三勇,应该也混得不错。只是那样的饭,他吃得不香,拿得不顺,也就不再羡慕人家的阔气。
厉大头平常也见得着刘启明,不过他知道刘启###性比较高亢,摩托车就是从启明身边溜过,也不想打招呼。
“启明,我们兄弟很久没有在一起了,去喝几杯。”
启明总觉得要喝几杯的话,也不该用灯照得他眼睛闪花子。气虽然有,也不好发泄。
“免啦,以后再来吧,我明天还有事呢。”刘启明说。
厉大头拉了一下油门。摩托车狂吼了一声。
“不给面子啊。你不给面子,我们也不会给面子啊。”
“怎么回事,厉大头?欺侮起老的来?”
“别这样说,不好听。人家给我放的贴,我也要好好完成。老实说,人家给我的话,哪会叫你去喝酒了,是想到我们以前的份子上。去喝一点,少皮肉痛。我不是不讲义气的人,你也是知道的。”
刘启明摆开架式。
“就你们两个想搁倒我?乖乖到一边去。”
厉大头知道刘启明有两下子。可是他和六三今天是有备而来,带来的东西很厉害,刘启明怕是想占便宜也占不了。
“走吧,喝醉了,你就没事了,免得皮肉痛。我们身上有东西,你的拳头再好,也顶不了一根扳手。这你是最清楚的。”
厉大头与六三从摩托车上下来,两人手里各握着硬家伙。他们熄了车灯。
“干你老母!”刘启明大叫一声。
当启明撂下车子时,厉大头与六三已经跳到他的身边。启明其实明白其中的轻重,他是想边打边跑。厉大头与六三也懂得刘启明想什么,没几下,启明便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软巴得像刚死去的人。
厉大头和六三把启明拖到附近的一间屋子里。
“他没死吧?”六三问。
“你打他头壳了?”
“无。”
“那没事。”
像是听到了这句话,刘启明又哼唧几声。
厉大头叫六三把车子牵进小屋子。
厉大头打着打火机,对着刘启明的脸。
“启明,这里没有镜子,不相信,你可以摸摸自己的脸,没有血。我还是要警告你,你哪是(如果)不合作,就不是这样舒服了。这样吧,启明,你现在回去把温顺水叫出来,你什么事就没有了。我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你想啊。”刘启明说。
厉大头往地上吐了口痰。打火机烫手,灭了。
“启明,我没有把痰吐到你的脸上,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让我吐到你的脸上?你不把温顺水叫到街上来,叫到这里来,我就要走了。我走了,后边就有人来。来的人我就管不了了。你嘴可不要对他们硬,你一硬,你就再也见不着你的老婆孩子了。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你不是没听说过洞州发生的几件小事?失踪的事?我也不用多说,其实你心里有底。有底!”
“你们要对他怎样?”
厉大头蹲下身子,把脸靠近刘启明。他们的脸碰到了一块。
“我们只想把他关起来一两天,三天后你就可以再见到他了。我们会做得很好看,你现在受了点轻伤,明天可以装得重一点,就看你会不会表演了。事过之后,你想去报案不想去报案,随你的便。只是,报案可以,但不要把我的名字说出去。你要是把我的名字说出去,那你就没命了。因为那样一来,人家会要了我的命。你知道我以前干的事都很干净、漂亮。起来吧。”
刘启明想爬起来还爬不起来。
“六三,你打他哪里了?”厉大头恶狠狠地说。
“我没用大力!”六三也生气了。
“过来,你那边!”
刘启明站起来时靠在墙上,痛得动都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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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桂阳雨回到洞州宾馆。
桂阳河的车把他送到洞州宾馆的大门。桂阳雨当时想说声再见,可是没有说出口。桂阳河同样是什么也没说。
桂阳雨下车时,桂阳河举起手,想拍拍弟弟的后背,那只手最后缩了回来。
开门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他的手伸向电灯开关,马上又缩了回来。
她不在吗?他想起来了,她也出去吃饭了。很好。现在,他不想她了。经历过几个小时前肉体上的狂风暴雨,他的肉体响应机制功能下降了,现在,他不想她了。这个想法很真实。他触摸到了这个真实的想法。
他向后轻轻地推门,门自动关上了。屋内的光线只来自窗外城市上空的红光。他还是把窗帘拉上。身处在一个绝对的黑暗之中。这可以称得上是绝对的黑暗吗?
他用不着摸索就躺在床上。这个房间的摆设就是这么简单,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时候往左,什么时候往右,什么时候可以把整个身躯交给富有弹性的床铺。他的行李与吉晖的行李就在壁橱里。那里面的东西并不多。是的,只需几件衣服,只需几件简单的通讯与工作工具,他就可以把日子过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个人的要求变得那么多了?为什么一种简单的生活就不能属于他呢?一个记者的生活需要那么多的生活累赘吗?需要一种银色经典情调吗?豪华的轿车,高尚的住宅,风行的时装,阔绰的出手。这些难道是一个记者的梦想?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怎么,想当一个苦行僧?不不不不不不不。根本不是一回事。行云流水似的生活方式,与苦行僧毫无二致。是啊,为什么就不能称之为苦行僧呢?这个名称是场瘟疫吗?当然,既不是苦行僧,也不是行吟诗人,是一个风餐露宿尽可能记录人类生活真实状况的人,其他什么也不是。在这样一种人上加上各式各样的形容词性的另类称谓,并不能反映它的本质。比喻只不过是比喻,它与被喻体之间的关系完全可以风马牛不相及。
饱含着私欲的爱呢?它是三月的杨花吗,吹拂着火热的脸?月份是要过去的?它重来时你计在何方?桂阳雨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状态中。这份情爱对他来说,对它的人生选择,是件超大型的奢侈品。——没有人愿意在情爱上承认自己的失算,因为它是一个非等式结构,所以,勇气与莽撞鼓励着人们消费它,品尝它。可是最终,总是得有人去明白,理想的情爱总是镶着月色的银边。渴望永久占有,使得他的心灵如此疲惫。
走廊上有一阵响声,接着又过去了。
他想起跟哥哥的对话。他现在对那一场对话是那么的反感。他不知道为什么反感。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可以不说一句话,不插一个字的。可是他说了。如果把全部的时间都交给哥哥,让他独白,不是更好吗?他为什么要加入个人的想法?那些话语随着神秘的河流漂走了,随着潇潇的江风吹走了。
这场对话使哥哥的形象无比清晰。这个效果他知道也会在桂阳河那里发生。这是不必要的。难道兄弟间就不能不去触动各自的思想吗?思想之河啊,我们兄弟两个只不过是思想之流上漂流的木块。
也许他正在离开他的哥哥,与他保持着距离。但是这种距离是默认的,是自然的,是谁也没有必要感到惊诧的,可是就因为这场对话,在他与哥哥之间,一堵墙就那么砌了起来。他讨厌这堵墙。也许,现在,他想看哥哥,就必须爬上墙去?
啊,什么花博会,什么温顺水,什么桂阳河,什么桂阳雨,通通见鬼去吧!睡觉啊。
不,不想了。
几个小时前的体力消耗与游艇上的酒精,已经同时在他的身上发生作用。他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会睡去。因为这种入睡前的感觉他是熟悉的。他正进入一个无比轻盈的天地中去,像羽毛一样的轻,往下落,往下落,当它落到地上的时候,现实中的一切就被搁置起来。
他感觉得到体内的热量正慢慢下降,下降到他需要拉上薄薄的毛毯病盖在胸前。他的眼前出现幻觉,好像那些热量的丝线正一根根地从他的体内抽走。
但是这种感觉不一会儿就消失了。他重新睁开眼睛。他想看清天花板上是什么东西装饰的,都装饰成什么图案,看不清。他放弃了这种努力。只要他一打开床头灯,就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为什么他就是不想打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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