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做了交易,两人本无子,打算收留一个男孩当自己的儿子养着,将来继承酒楼,而付出的酬金,半数给他的儿子,半数给一个姑娘,姑娘叫阿福。
穆怀春就这么把我们的负担解开了,虽然我们彼此并不开心,但看起来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我用力捏着小豆子的脸:“仁小豆子,你记住了,将来我去仁家酒楼的时候,我要赊账。”
他哭哭啼啼的拉着我说:“记得带爹一起来赊账。”
他扭头走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浔阳的夏,流年的雨,夏季的雨比春季还惆怅,我不打算哭,老天爷替我哭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
和邵爵相约出行的头一日婴宁终于走了,走前扯了衣尾上的孔雀翎毛给我,我说我不缺钱,她将孔雀翎毛笔直的插在我头顶,说:“自己人见了不会杀错了,你好好活着啊,这么大个人,这么早就死了,怪叫爹妈丢脸的。”
我发觉她很不会说人话。
她拍了拍我的脸,说是有缘就不能放过我,往后有人欺负我,她会报复的,实在饿狠了,可以来卖艺。
我打算弹一段古筝先让她听听,等我把琴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跑了。
卫小川站在台阶下,叉着腰,“我建议她听你弹琴之前去听一下狼嚎,她说去去就回,谁知就这么跑了。”
“你把我饭碗砸了。”
他瞪圆了眼,觉得今日才把我看穿,教训道:“你的大出息呢?”
我从来没有大出息过,如若他这样觉得,只怕他看错了,如今走到这条路上,我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要说一切悲剧都是水到渠成,是老天不成全,我真的无能为力,所以出息什么的,下辈子再盘算。
预备离开浔阳的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再也不回,今生下世下下世。
卫小川打算去一趟蜀中,很不巧,我们居然和他顺路,反正也没什么计划,无非是散心,与他同路也好,省了好大一笔路费。
这一路我策马狂奔在最前方,把他们抛在身后十丈开外,无非是不想被风吹出的眼泪偶尔打湿旁人的脸,无论是白水还是碧山,无论斑斓还是梦幻,我都已经无心再看。
卫小川突然快马奔在我身侧,与我并驾齐驱,且喊道:“你是游山玩水还是要抽死你的马?”
我的确不能再造孽,否则芝麻大的好报也得报废,回首看着他与邵爵,两人长衣翩翩,发如泼墨,十分像是一对谪仙,明明都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人物,可以各有各的大道,却找各种理由来跟着我撒野。
我心里感激,却说不出口。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我知道有些仇我可能今生都报不了,有些恩我也还不起,这世上连欠债还钱都未必能实现,何况恩怨这种飘渺的东西,能还一点是一点,我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过了一座城又一座城,居然就这么到了蜀中,仲夏之州,流金铄石,一顿晚餐后我们准备告别,卫小川却把马横在热气腾腾的前路上,站的比山还稳,“不要走了,来吧,两位让我也招待招待。”
邵爵点点头,“容我们商量。”
于是我们昂首挺胸跨着马儿绕到一边,正准备拍马屁股一阵狂奔,邵爵却忽然拉紧马缰,“好像没盘缠了。”
我顿了一下,回头朝着卫小川走过去,“我们商量完了,跟你走。”
我想差不多就这样了,骗着人家的吃骗着人家的喝,骗着自己打混下去,一直到地老天荒天荒地老,于是我对邵爵说:“买一块田来种吧。”他含含糊糊的颔首,第二日真的清早出去问地价,谁想左折腾右折腾,他竟找卫小川借银子买来一块小地,我关心的不是钱财,是:他是否真的和自己师父决裂到要离开蛮空派。
我小心翼翼的问:“小哥,你还回得去吗?”
他冷静的回答:“我的腿是好的,还能走路。”
一旁,卫小川举着地契对天看了好久,隐隐笑起来,“你这是蛇头岭的地?你知不知道蛇头岭是哪里?是坟地。”
呵,我该说什么好呢?
挤在一个屋檐下争辩是有的,惹急了彼此还会动手挠对方,只是无关痛痒,一切安好,就这样不计较贵贱的大吃大喝,在卫小川这里也算赖了数天,肉也养的懒散了,我本是算计着把心也养散得了,谁想老天不给机会。
那天下过一场宏大的太阳雨,天空又飘起长虹,实在是美了一番,我稍稍有理由不想烦心事,便掏了点银锭子,说:“今天是个不凡的日子,我要出去买花衣裳。”
卫小川用扇子有规律的敲打胸前金算盘,“不凡的日子大多不是好日子,你可想清楚,最好别瞎溜达。”
他说的很对,可我没听,于是提溜着裙摆便跑,于是他和邵爵各找了个理由追了出来,于是我举起手郑重其事的保证自己绝不寻短见,于是他们说世上只有鬼才信。
我大难不死,诸位不必担心。
大多时候我们三人出行都有一个领头羊,危机时刻是邵爵,闲逸时候是卫小川,天文地理他不懂,吃喝玩乐倒是很精通,本来我走在最前,买了花衣裳后便被他昂首挺胸甩在身后。
他说附近有马场,听说场主购进几匹良驹,一定要去练练,几经转折到了人家门前,我才得知,原来赛马的银子我和邵爵得自己出,我盯着卫小川和马场主人无比欢乐的脸,怀疑他也从中拿了点介绍费。
马场主人曾帮皇家看守狩猎场,老来离开皇城回到蜀中,却觉得时空曼妙,无所依靠,故将此作为余生的追求,于是买了一块地供人撒泼。
这马场却与别人不同,地面崎岖,草梗遍地,视线延生出去已是一片阴郁的树丛,像是百年无人动。
我问主人:“谁给你挑的地?”他摸着胡须说是贵人,我说:“你贵人一定恨你。”
卫小川上来掐我的腰,“那贵人是我,是我,我。”
风轻云净,和风勉强送暖,我们各自选了良驹跨马前去,我准备策马狂奔,回首看去,他二人漫不经心的在后悠然起步,最终,对人生太过较真的只有我。
走到马场边缘,我正打算扎进树丛,却听卫小川在背后喊了一句:“听说这里野兽颇多,你别乱闯。”
世上偏偏这么凑巧,此时树丛十丈外一个白影正过去,我当下心头一怔,不自觉甩着马缰追了上去,一路追的天荒地暗,却一点追不上那人,左转右绕间忽闻前方马蹄声停下,我下马追上前去,猫腰在灌木之间,隔着几颗巨树终于能看清眼前的画面。
小莲正在我右前方立着,身后跟着数名教众,她身后随着几个人,其中一人也披着素色薄披风,只是那简单的白色在他身上就额外耀眼,他跟在后面,披风尾被半段枝叶勾起,露出下面锦绣黄袍,有几点扶桑花叶。
我记得骆生说过,很多人即使是外貌巨变,心也坚定不移,如压泰山,如同他此时穿着旧时的袍子,像是对伏羲的最后的一点反抗。
我真的很久没再见他,想念到心情难以平静。
他们跟着小莲走到一处旧房前,进去就消失了,我觉得我应该追上去,因为此生注定和这邪教有无数恶心的瓜葛,只是一抬头,人就差点昏倒。
在屋脊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正垂头往旧瓦的细缝中窥视着,是穆怀春,我百感交集之后有一个心情,觉得他有点傻,明知伏羲教四处抓他,居然自投罗网来了,这一下我也不便上前,只能在草堆下偷偷望着。
他偷窥着伏羲教,我偷窥着他,然后他毫无预料的抬高眉睫,眼神续而一顿,做了一个掐人的手势,那意思大概是:怎么你在这里,还不快走,我要揍人了。
我早想过了,我和他没瓜葛了,虽然心里还念着,表面却不能,否则懦弱。因此我动了动脖子,翻了个白眼。
谁知隔着那样远,他竟扯了身边树上的黑果,弹在我鼻尖上,然后蹬脚踏树落在我身边,双手将我深深按倒在灌木之下,入发的剑眉打着皱,眼睛却看也不看我。
我说:“你别想多了,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我是迷路了。”
他将眸子慢慢移到我脸上,又慢慢移出去,显然不信,“你的借口永远找不完。”
一个月过去了,他看起来却瘦了不少,挽袖下露出的前臂上也多了几处新伤,一定又是领了哪里的通缉榜继续猎金。
有些话太过儿女私情,不适宜脱口而出,于是我用了个委婉的方式,恰如反问之。
“你想我没?哈哈。”
他垂头看我,那么静谧,细细的光刚刚好从他发隙中落下,我知道他不会承认,或者真的没喜欢过我。
“我是开玩笑的哈哈,你当真了哈哈。”掩饰的感觉不怎么妙,我觉得就快笑着哭起来。
他抬起手捏着我的脸,大概觉得过分了,又拍拍我的头,“快走吧,别在这里了。”
我拍了拍裙子,蹲在他身边,“那你在这做什么?”
他指了指旧屋,“旧屋的神龛下是个隧道,通到地下,是伏羲的一个分教,你之前说把两块舍利放在苍崖山庄,我怀疑被他们取走了,或者有没有可能是骆门主取走了?”
我觉得实在有这个可能,但很快便道:“你不会是找我哥哥算账吧,你要知道,就算他以前年轻不懂事跟着那些人去鬼水湖捞舍利,也不可能一直存着,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我连忙迎上前,看见卫小川与邵爵,这便连忙招手让他们轻声些,听闻伏羲在此,卫小川首先露出一脸惊讶。
我说:“这地是你择选给人家的,我很怀疑你哦。”
他哼了一声,讥诮起来,“你以为我与伏羲有关系?小家伙异想天开。”
其实我故意与他斗起嘴都是因为想分散邵爵的注意,谁想没办成,他始终盯着穆怀春,嘴唇紧抿着,表情似乎被寒冬的雪冻藏过。
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几乎是用掐的,我疼的呲牙裂嘴,被他扯在身边。
我知道即使穆怀春没有伤害过我,邵爵也不会对他好言相待,其中缘由我心中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