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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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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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抬起头,又默默地出了会神,才喃喃道:“不会。我与你的祖父不同,我们……是不同的。”

见他那么肯定,薛采露出狐疑之色。

姬婴深吸口气,提笔继续写了下去,边写边道:“现在争议这些没有意义,事情真相如何,等会就知道了。你先帮我送封信吧。”

“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还出的去么?”

姬婴将写好的书笺折好,封入信封中,递到薛采面前,只见描有白泽图案的信笺上,依然俊挺、不见紊乱的笔迹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卫玉衡。

※※※

姜沉鱼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悬崖之下,因失重而晕眩的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

某个声音在心底说:别想,沉鱼,不要再往下想了。会疼的,会很疼很疼的。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有条不紊、不含感情、异常清晰的说:“你想到了,对不对?他们都说姜家的孩子里,你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聪慧如你,当然会想的到。”

姜沉鱼眼中忽然有了眼泪,她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却依旧无法遏制那种发自灵魂的颤抖。

杜鹃的声音很平静:“令堂喜欢我的兰花吗?”

眼泪明明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迟迟没有落下来,姜沉鱼就保持着那个微微垂头的姿势,僵硬的回答:“很喜欢。但是,那些花到了我家,都活不过当年冬天。”

杜鹃道:“那是必然的。”

“母亲请了好多花匠,都不行。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不会养的缘故,现在才知道……”

杜鹃替她说了下去:“现在才知道,其实是我在土壤里下了毒。若是你家的花一直不死,那么我又用什么理由再送花过去呢?”

姜沉鱼的眼眶又红了几分,“母亲一直想要菊花莲瓣。”

“所以我种了这么多年,终于成功了。你可以带回去给她老人家。”

姜沉鱼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杜鹃:“我还能回去吗?”

杜鹃唇角一弯,笑了:“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没有病,但却让梅姨请江晚衣为你看病,因为你算准了我看到那些兰花,肯定会想见见种花之人,而我身为江晚衣的师妹,他过来了,我自然也会跟着过来。然后你又故意要我陪你下棋,为的就是让我留在这里,我既然留在了这里,就说明……”姜沉鱼说到这里,哽咽了起来,“除此以外的地方,都不安全了,对不对?”

杜鹃赞许道:“你果然很聪明呢。不止聪明,听说你还是个美人。又聪明,又美丽,又有福气。我好羡慕你。”

姜沉鱼深吸口气,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话:“卫玉衡要对淇奥侯做些什么?”

杜鹃眉毛一挑,悠哉游哉地反问道:“你说呢?”

姜沉鱼听见一声巨响,尖锐、刺耳、而且无从掩耳,无可逃避,因为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那是一颗心,碎开的声音。

※※※

“我不相信这种时候了,卫玉衡会来。”薛采盯着那封信,没有接。

姬婴扬了扬眉毛:“你为什么不试试?”

“不用试都知道,这不是明摆的吗?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杀你,又岂会在关键时刻把自己送到你面前,让你有逆转的机会?”

姬婴仍是坚持:“你送了就知道了。”

薛采疑虑地看他一眼,终于接过信笺,开门走出去。

姬婴看着他走到院子门口,跟守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守卫退后一步放了行,然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围墙外面,再也看不见。姬婴眨了眨眼睛,瞳仁幽幽,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最后,缓缓站起来,抖了抖衣袍,负手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外面依旧凄迷的雨雾,开口喃喃道:“这一场大梦……还是……不想醒啊……”

一道火光突然窜起,在瞬间,点燃了夜。

第二十二章 绝境

红色的弧光毫无预兆地从纱窗上滑了过去,紧跟着,喧哗声远远的在围墙外头响起,隐约听出一个人在喊:“走水啦——”

姜沉鱼的心骤然缩紧,身体先意识而起,扑到了窗边。

推开窗子,只见东边的天空已是红彤彤一道,乌烟滚滚,无数嘶喊声此起彼伏,分明是乱成一片的景致,却因为一墙之隔,而硬生生的分成了两个世界。

姜沉鱼颤声道:“公子……”

东院,是姬婴的住处。

她的手在窗沿上猛然握紧,连门都顾不得绕,裙子一撩就要往窗外爬,一双粗壮的大手突然出现,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摔回到了椅子上。她还待挣扎,那人出指如电,迅速点了她的好几处穴道,身体就顿时不能动弹了。

视线落下,那人是梅姨。

梅姨收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得罪了,三小姐。”

杜鹃也在一旁淡淡道:“如果不想受伤的话,姜三小姐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就敢这样做!你、你……”姜沉鱼气极而喘,眼底净是绝望,“姬婴乃是定海之柱,你杀了他,要置璧国于何地?!”

杜鹃闻言冷冷一笑:“当年大伙儿还都觉得薛怀是国之根本呢。”

“薛怀判国,除之名正。可姬婴不是!你杀了他,必有无数死士为他报仇,他的那些门生又怎会善罢甘休?你何苦背这忤逆天下的罪名?”

杜鹃哈哈大笑起来:“真奇怪,杀姬婴的明明是别人,我有什么罪名可背?”

姜沉鱼一呆。

杜鹃懒洋洋的挑着眉毛,用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死死地对准她所在的方向,轻轻的、慢条斯理地说道:“难道不是程国的三皇子颐非与淇奥侯密谈不成,恼羞成怒之下顿时翻脸,最后两败俱伤吗?”

姜沉鱼之前觉得自己的心在碎,疼的无法呼吸,而听了这句话后,她的心不疼了,因为——心脏已经完全没有了。

火光窜起的时候薛采还没有走到主屋,红光映得院落中的夜雨也一瞬缤纷,他立刻转头,就看见熊熊大火从东院的屋子下方冒出来,像一张巨大的嘴巴,把整个屋子都吞了下去。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回跑,但左脚刚迈出一步,就又突然停住,然后,站住了不动,定定的望着那越演越烈的大火,像是痴了一般。

身旁,无数人匆匆跑过,夹杂着某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却原来是卫玉衡亲自出来了。

卫玉衡看着东院的大火,满脸惊讶,一撩衣袍下摆,快步前行道:“命令下去,速度扑火,取水救人!”

薛采没有动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走到围墙旁,拎过下人提过来的水桶,往院内泼。由于他身长玉立又穿着紫衣的缘故,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薛采忍不住想:真逼真……眼前的一幕,真逼真。像是演习过无数次的戏码,道具、演员、天时、地利一应俱全。

“城主,这火蹊跷啊!”一下人嘶声道,“照理说这么大的雨,断断不会着火才对,可这火不但不熄,反而越来越大!城主,我看再往里泼多少水都无济于事的……”

“闭嘴!”卫玉衡一把将他推开,继续接过其他人手中的水桶,用力往里泼去。谁料火焰遇水越盛,反倒舔卷而回,差点烧到他自己。

“城主小心!”底下人一片慌乱。

卫玉衡咬了咬牙,索性拎起一桶水往自己头上倒,再用被水浸湿的衣袍捂住口鼻,二话不说就冲入了大火之中。

众人大惊失色喊:“城主!城主——”

薛采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还是一声不哼,手缩入袖,掏出那封姬婴让他转交给卫玉衡的信笺,缓缓打开——

大雨哗啦啦的下,很快就把纸张打湿。

摊开的双手,素白如雪,没有污渍,没有墨痕——

那是一张白纸。

※※※

清冽的水注入已经被火烧的通红通红的水壶中,呲的泛起一股白烟。梅姨将壶中的水倒入杯中,最后将杯子捧到姜沉鱼面前:“三小姐,喝茶。”

姜沉鱼抿紧唇角不开口。

杜鹃在一旁道:“我劝你多少还是喝一口,大雨滂沱,花香逼人,你多少会吸入一些不该吸的东西。我可不想伤了你。”

“你给我们下了毒?”姜沉鱼听到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如此说,尔后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杜鹃摇了摇头:“江晚衣是医之大家,我怎敢在他面前动手脚。不过有些东西,却是连大夫也是防无可防的。”

“你做了些什么?”

“你喝了这杯水,我就告诉你。”

梅姨将水再次捧到姜沉鱼唇边,姜沉鱼红着眼眶,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巴。梅姨顺势一倾,将整杯水都倒入了她口中。

“对了,这才乖嘛。”杜鹃倒也没卖关子,很痛快的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原本是没有毒的,但是聚在一起,就会变得不那么安全。晚宴之上,除了你和江晚衣那桌的菜肴里没有放入一种名叫‘玉露’的香料,其他人多少都尝了些,而其中,尤以淇奥侯为甚。”

姜沉鱼素白着脸,吐字艰难:“有玉露,就有金风,对不对?”

“真聪明。而所谓的金风,其实就是从睡火莲根部散发出来的香味。”杜鹃扬着眉毛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淇奥侯吃了玉露,又闻了金风,恐怕就要胜却人间去喽……”

金风玉露一相逢。

有时候悲哀到了极致时,就会反而想笑。

姜沉鱼的唇角往上勾了勾,但眼泪却随着这个微笑再次涌出眼眶,悄无声息的滑落。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与姬婴相关的话,第一次是在程国,颐姝色诱姬婴之时。公子和这句话真有缘……真有缘……真有缘……

大脑已经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机敏,只能翻来覆去的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判断重复一次又一次。

她坐在这里,望着火光,听着人声,遥想那个白衣翩然的男子,再细看这个近在咫尺笑的妩媚的女人,只觉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这么这么的不真实。

“杀了我吧。”姜沉鱼轻轻地说,用一种死亡般平静的口吻。

杜鹃脸上的笑容淡去,表情复杂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答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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