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坐着没动,透过窗子看到陶骧沿着廊子慢慢地走着,背对着这边,边走,边划了火柴,遮了风点烟……梅枝遮了他的背影。她刚要转头,就见院门口进来了几个人。看样子是管家程大安带着人来回事儿的。
果然他们看到陶骧先站住了,说了颇有一会儿话,才往里走。
静漪回了下头,示意秋薇。
秋薇出去,一会儿,进来回禀:“程管家说有事跟小姐姑爷回。他刚在外面看见姑爷了,姑爷说这些事儿由小姐裁度着办。跟着程管家来的还有南纸铺的先生带着伙计。小姐前些日子说要带点好纸,他们说小姐没有空去店里选,就让先生带着请小姐过目。定了的话,明日就送来的。就是店里没有小姐要的样子,这几日也能备齐了。程管家讨小姐示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回话?”
“让他们进来回话。我恰好仔细问问。”静漪穿上一件珍珠皮坎肩,走出去。
程大安带着人请了安,把他要回的几样事和静漪说了个清楚。
静漪在椅子上坐了,边听边点头。南纸铺来的先生和伙计还在外面候着。
此时陶骧也进来了。
“……前儿才刚把收的贺礼清点完毕入了库,细账都在这里了,请小姐和姑爷过目。”程大安最后说,把几本账簿放在了桌上。
陶骧点点头坐下来,并不看账簿。倒是静漪似模似样地拿起来看了看,依旧放回去,说:“回头我再去看。还有别的事儿?”
“有的。外面是炳记南纸铺的陈先生,带了纸张样品来给小姐和姑爷过目的。”程大安开了门让陈先生进来。陈先生低着头打了个千儿。程大安说:“这是我们小姐、姑爷,快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给小姐姑爷看看,还有什么话你自个儿说。”
“陈先生请坐。秋薇,看座。”静漪说。
陈先生忙说:“不敢不敢。还是请小姐看看店里的东西。预备的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小姐的眼……”他让身后的伙计上前。
那伙计背了一个大包袱,放在地上解开,双手将厚厚的纸品样板送上来。
静漪让他摆到桌上。
陈先生趁着她翻看样板,逐一地解释纸品的特点和长处。他是南边的口音,说起话来很柔和,又快,静漪顾了看纸顾不了听他说,倒是觉得纸是样样都好,便说:“只挑这几样各送几刀来,总是用得着的。”
她细巧的手指捻了前面几种纸,陈先生急忙让伙计记了下来,还要说:“小姐是用纸的行家,这几样可是小号看家的宝贝……”
陶骧拿起来,翻了翻,问道:“信纸的样本可带来了?”
“有的,七爷。”陈先生见陶骧开口,忙朝他哈腰,挥着手让伙计赶紧取出来样本,“不知道府上需要什么样的,凡小号有的今儿都带来了。七爷要是都瞧不上,小号也可以专门为您制作。”
伙计从随身的布包里又拿出了两叠同样的信纸样本,一本呈给陶骧,一本呈给静漪。
陶骧指着里面的一种,说:“这个,做个样子来给我看。”
“成!七爷您请好儿。炳记的纸在京城里是首屈一指的,从前皇上家都用呢。就上个月,还从天津来了个公公,说……”他说到这儿,见陶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一凛,收了话头,“七爷您要什么样的,我们没有不尽力办的。”
陶骧将样本放下,见静漪望着他,点头表示随她的意思。
“那就这些,烦陈先生费心。用的好了,日后我再让人来拿。至于信纸,过两日我让人送样子去店里。”静漪温和地说。。
“是,小姐。这些样例就搁在您这里,您随用随吩咐。”陈先生忙说。不知不觉的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静漪看他紧张,有些不忍,说了几句话,让程大安带他们出去了。
她起身将这些都归拢在一处,听到陶骧闲闲地问:“从前你在家里,用的也是这家的纸吗?”
静漪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说:“不是。”
“这家的纸倒说的过去。就是这先生也有意思的很。”陶骧说着,也站起来。静漪没有出声。他继续说:“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不用等我。”
静漪正在看着手上的信纸,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屋子里静的只听到炉子里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上面……要印什么字?”静漪问。
她把一款信纸拿给他看——象牙色的柔韧轻薄的纸张,丝绸似的,印着银色的梅花——陶骧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却说:“不要花样。”
她收了纸,另选了一款浅灰色的给他看。他却已经走开了,留下一句话说:“这些小事,你看着办。”
她翻着信纸样本,还是觉得浅灰色的这款适合他用。
想起他的定制香烟的筒上,印着简单的几个字:牧之定制……她拿起自来水笔来,在信纸上写下来这几个字。看了看,又觉得不够好,却也不能划掉,就拿着笔,在左下角画了几笔竹叶。自来水笔画出来的,另有几分硬朗的风骨。她看看,将信纸收了,和她选的那银色梅花的款式放在一处……
陶骧换过衣服出来,静漪还在收拾那些纸。
她送他到门边,说:“晚些我去赵家看看无垢姐姐。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明儿她就回南了,我不放心。你既不回来用晚饭,要是姑姑留饭,我就在那边用了。”
到底是参加她的婚礼回来的,无垢的身体不适让她有些挂怀。
她看着陶骧。
陶骧点了下头,说了句替我问候姑母。
他穿着黑色的燕尾礼服,浆的硬挺的白色衬衫领子紧贴着他的颈子,领结打的端正……静漪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就能把领结打的如此端正的男人。
马行健将大衣举起来,陶骧穿上,转身出了门。
静漪站在门边,看着他走远了,说:“咱们也走。”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十一)
“小姐,九少爷说他同太太晚上会过来的。”秋薇提醒静漪。
“我知道。”静漪关了房门。进卧室就开始换衣服,“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
程之慎和母亲杜厚德晚饭后到了怡园。
杜氏听程大安说静漪和陶骧都不在家,皱了皱眉,看了看冷清的上房。
之慎见母亲似有不悦之意,忙打着岔儿,让程大安把吩咐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放到上房去,自己陪着母亲进了大厅媲。
大厅里也冷冰冰的。
杜氏坐下来,见程大安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东西都送到静漪屋里去,又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火盆送进来。好一会儿过去,大厅里才有点暖意,饶是这样,之慎还是跺了跺脚。
杜氏问程大安:“他们俩一起出去的?”
“并没有。姑爷今儿有晚宴,小姐是去姑太太那里了。小姐应该快回来的。”程大安说。
杜氏点头,问:“谁跟着去了?”
“秋薇和四宝。”程大安回答。他是程府的老人,知道杜氏的脾气。此时她显然有些不快,只是他摸不准杜氏究竟为了什么。
“让乔妈来,我有话问她。”杜氏说着,拂了下衣裙。
她的手从水獭袖筒里抽出来,环佩叮当。
片刻乔妈来了,给杜氏和之慎施礼。
“太太,九少爷。”她福了两福。
“老九,你去看看漪儿是不是该回来了。”杜氏说。
之慎眉头一皱,望着母亲。
“漪儿回来,让人来告诉我。”杜氏又说。
“母亲,有什么话不如直接问漪儿。”之慎眉头皱地更紧。
他本来脸就黑,这一来更显得脸色难看。
“你知道什么。”杜氏沉了脸。
之慎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出去的时候,看了乔妈一眼。
他一出来,程大安紧随其后,回手将门关了,陪着他走到庭院里。
“九少爷,屋里坐,外面冷。”程大安轻声说。
之慎看看他,慢条斯理地问:“还过的惯吗?”
“过得惯。”程大安也慢条斯理地回答。
之慎眉一扬,清秀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问的含糊,程大安答的也含糊,不过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误会自己的意思。
难怪母亲把程大安拨到怡园来伺候这对小夫妻……看他把怡园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知道从前在程家真是埋没了他。
“那就好。”之慎说着,往院子外面走。
“少爷您还是屋里暖和。十小姐回来门上会来告诉一声的。”程大安说。
正说着,听到外面汽车声。
之慎一看,那辆崭新的在灯下闪闪发着晶光的罗尔斯罗伊斯停在二门外。须臾,静漪就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他,叫了声“九哥”。
“嗯。”之慎打量静漪——她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大衣几乎垂到脚面,行走间火红的旗袍则已经贴着地。来到他跟前,因为走的急,帽子上的鸵鸟毛颤巍巍抖的凶——实在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九哥?”静漪见之慎瞅着她发怔,叫道。
“回来这么晚,母亲等你好久了。”之慎说。
“姑姑留饭,吃了又说了会儿话,就晚了。”静漪看看上房大厅紧闭着门,问道:“母亲在里面?我这就去跟她请罪。”
“请罪倒还不至于,就是你得留神等下母亲问你话。”之慎压低声音提醒静漪。
“母亲可说什么了?”静漪知道之慎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说。
“母亲在问乔妈话。”之慎说着,搓了下手,“按理乔妈是不会乱说话的。不过母亲的脾气你知道。不问就罢了,问就问的底儿掉。”
静漪点头。
“九哥,要是母亲发作我,你千万替我说好话。”她微笑。被之慎这么一说,心里忐忑。
之慎看她,说:“若母亲都发作你了,事儿就没得救了,懂吗?”
静漪吐了吐舌尖。
之慎忍不住伸手敲她额头,恨恨地,说:“还没心没肺的。我看你就是在母亲跟前儿恃宠而骄。”
静漪捂着额头,叫道:“九哥!”
之慎笑。
这样又像她了。虽然已经是少妇的打扮,恼起来却还是小姑娘的样子。
他摇头,说:“谁家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不得抓耳挠腮啊?什么都不懂,还就知道惹事……”
“那你们这是把我推出去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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