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间想起什么来,回身对麦子打了个榧子。
麦子跑过来,逄敦煌却又看了他,不说话了。麦子莫名其妙地挠着头,听逄敦煌说:“留这儿照顾你表哥,我过会儿就家去。”
“少爷,少爷要是出门,麦子跟着去。”麦子突然对准备出门的逄敦煌说。
逄敦煌正在观察外面卫兵的动向,若是松动些,就说明程静漪一行已经离开了。
他对着麦子瞪他的大眼,浓眉一蹙,说:“胡说什么。”说着看看麦子的小身板儿。瘦瘦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流着鼻涕,还要用袖子擦一擦……他甩了条手帕给麦子,“好好儿地伺候你这表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命从黑白无常那里夺回来。这又是老爷让你看着我,怕我再上山去吧?网不少字”
麦子说:“不是的,老爷没让我看着少爷。是我觉得少爷这几天不对劲儿。少爷一不对劲儿,就是要出门。”
“废话,这还不是看着我?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不对劲儿,还不对劲儿就是要出门?”逄敦煌仍是瞪了麦子。
几句话说的麦子又眼泪汪汪起来,逄敦煌看了也觉得自己也过分,却也不知道要再怎么安慰麦子,只好抬手敲了敲麦子的前额。
麦子又笑了,擦着鼻涕眼泪地说:“少爷,我懂的。”
逄敦煌正拨开袖口看表,撇了下嘴,说:“你懂个屁。”虽是这么说着,却不真的跟麦子生气。
麦子许是无意中的话,也就说到了他心里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只不过眼下他必须把自己的感觉压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去做……
一间又一间病房地巡视着,静漪坚持走到了每一张病床前去。待他们结束了探视,一上午已过去。院长表示想请她到会见室休息一下,她婉言谢绝。
“辛苦了,院长。拜托您跟医院全体同仁照顾好每一位伤员。”静漪同他握手。
“我们会尽心。随时欢迎七少奶奶再来参观。”院长亲自送他们出来。
“希望不会打扰到医院正常的秩序。”静漪说。
“当然不会。七少奶奶是内行,可以给我们很多好的建议。”院长很客气,讲话依然是滴水不漏。
静漪走了两步,眼见着前方台阶下,被卫士拦在一侧的记者们,相机或架在肩上,或端在胸前,因为没有被允许拍照,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院长所在的位置。见她望过来,其中一位记者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灵机一动,也不管面前的卫士阻拦,喊道:“陶太太,能不能问您几个问题?”
“少奶奶,我过去看看。”图虎翼从静漪身后跨前两步,低声道。
“没关系的。”静漪反而拦着虎翼,转脸对院长微笑道:“孙院长,可以请记者们近一些拍照吧?网不少字”
孙院长忙点头,站在静漪身旁,微笑陪同她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们。雅媚站的离静漪也近,不知道静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少不得听着——静漪看了刚才那位记者,说:“请讲吧。”
“我是《大河日报》的记者严昌,请问陶太太对目前的战局有何判断和评价?前线送回来的重伤员数字巨大,我们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断前方伤亡十分惨重?战局停滞不前、伤亡惨重,陶司令作为最高指挥官,指挥是否得当?陶太太来探望伤员,那么您对伤员救治情况是否觉得满意?另外听说陶太太不日将赴欧留学,此事是否属实?”严昌手里拿着小笔记本,盯牢了静漪。
镁光灯不住地闪,静漪只看着一股股的白气冒起来。
严昌是城中著名的笔杆子。文章不仅在本地刊登,外埠大报上也时常看到他署名的文章。而且这份报纸是其所属的公民自由党的喉舌,其言论时常也令陶盛川和陶骧不快。不过比起陶盛川,陶骧对此类党派和报纸言论自由的宽容度更高,也就有了眼下严昌敢于对她当面动问……静漪微笑地望着严昌,说:“严记者真是快人快语呐。平常时时看到严记者的社论,口诛笔伐,很是犀利。”
她声音温婉,态度温和,先就给记者们一个很好的印象。不过严昌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他不为所动,坚持等着她回答。
“陶太太既然看我的文章,对我也有所了解。我们算是知己知彼。不过,陶太太,麻烦您回答我的问题。谢谢。”他也微笑。手上握着笔,是准备好记录的。
静漪点头,脸上严肃起来,道:“对战争带来的伤亡我深表痛心。我们哀悼逝者,同时也要尽全力救治伤者。孙院长与医院全体同仁正在全力救治伤者。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不日他们也将再次组织医疗队去前方支援,及时救治伤员。至于战局……严记者,《大河日报》的战地记者文朗先生更接近陶司令也更了解战局,您不妨看看他登载在贵报头版的文章。至于私人的事,我不在这里回答您。谢谢您关心。”
“陶太太,对这次的平叛只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忽然间一旁另外的记者插言,“我是《兰州日报》记者王翰。先谢谢陶太太,很想知道您目前的想法。”
“我坚定地相信西北军将士很快会凯旋归来。”静漪声音虽轻,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
第十八章百转千回的路(八)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九)
面前的记者们听了,一瞬间都有点怔忡,场面顿时冷了下来。一旁的孙院长趁机道:“各位有什么关于医疗救助方面的问题,请尽管提出来。如果没有,那么今天的参观就到这里。谢谢各位的配合。医院准备了工作午餐,请各位与医院同仁一道用……陶太太也辛苦一上午没有休息,各位体谅下。多谢。禾”
孙院长如此一说,记者们也不便再难为静漪。图虎翼便让负责安全的卫士们上前来,记者们也就散了。
“好厉害的记者。”雅媚道。
静漪也摇头,说:“还好预料之中。”
预料到记者会穷追猛打,她也不难体会这种心情。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伤兵和家属仍然觉得艰难。有良知的记者,不管属于哪个派别,逼问一些他们想要知道的,情理之中。
她也不知道如果陶骧在这里,会不会做的更好。
雅媚见静漪情绪似有点低落,忙拍拍她的肩膀,转而对孙院长微笑道:“我们不耽误您工作了,孙院长。”
孙院长送她们上车。
静漪也同孙院长客气了一番,请他早些回去,才转身上了车。
雅媚在车上才好卸下伪装来,拿了手帕拭着额上的汗。一上午陪着静漪马不停蹄,她腿酸脚软,“你怎么都不知道累的?好几次想提醒你停下来歇一歇,你都不看我一眼……在写什么?”
静漪正低了头,拿着钢笔在她随身的小笔记本上写着,“随手一记,我怕我会忘。妲”
静漪合上笔记本,对雅媚温柔一笑。
雅媚片刻失神。
“二嫂?”静漪叫她。
“嗯?”雅媚轻咳了一声,一对美目在静漪周身一转,笑微微地道:“要叫我说,你这回出洋……难怪老七要左一个张妈,又一个秋薇的派去陪着你。是我呢,就绝不能放心大胆地让你独个儿离了我三步远。”
静漪看了眼前排坐着的图虎翼,微微瞪了雅媚一眼。雅媚会意,却仍微笑着。
图虎翼手臂吊着,绑在颈后的绷带结儿看上去很触目。
静漪从认得虎翼起,印象里他就是个总是很硬朗的汉子,真想不出来他也会受伤……就想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假如,眼前受伤的那一个,是陶骧的话,又会怎么样。
她想到这里便攥紧了手。腕上的镯子往下滑,卡在小臂中央。
“这镯子断的可惜了的。老七拿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没得救了。去了好多家银楼,到底是天祥金楼那几个老师傅镇得住,想了法子来弄好,如今看起来很是别致有趣。特为地打造,也未必能打造成这样的。”雅媚拉了静漪的手臂,细细地看着,又推远一些。忽而低了声,“老七呢,有时候也有点意思。”
她倒也不说陶骧哪里有意思,放了静漪的手。
静漪沉默片刻,说:“二嫂,我们去喝杯茶好不好?”
雅媚点头,说:“也别寻别处了,就家去,到你屋里坐坐,给我泡一碗雪芽吧。这时候我们去哪儿,都得惊动些人。做陶家人儿要说有什么不好,大概也就是这点儿不好。”
“去七号。”静漪吩咐司机。
“去你们的私邸?我倒是一直想去看看。”雅媚微笑。显然也听说过七号的种种。
静漪下车,同雅媚一道进了门。
丛管家见两位少奶奶突然来了,忙出来打点。静漪倒不用他伺候,只吩咐他让人在后花园水阁里摆了茶点就好。因看到丛东升身边跟着的冬哥,静漪还问到草珠母子怎么样了。
冬哥忙答:“好的很。劳少奶奶动问。”
“让她带孩子来给我瞧瞧。上回进府里去,我出去了没见着。”静漪说。
“少奶奶……”冬哥似有点为难,但静漪并没有看到他的样子,走在了前头。
丛管家便对冬哥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静漪回身不见了冬哥,也把丛管家打发了。
“就是那个闯祸的丫头?”雅媚问。
“是呢。那孩子生的讨人喜欢的很。”静漪说着便微笑了。
雅媚看她,也笑笑。
她们一路往里走,发现这里不少花木,的确是新植的。虽说为了美观,看上去也都有年头了,大约总不是自幼苗便在此处生长的缘故,形状多有点怪。她看着看着,未免叹息。
“看样子花匠还得花些工夫修整。”雅媚也看出来,坐在水阁里,望着外面,大约只有半池垂柳还算好,“许是时气不好,怎么园子里就糟践了这么多的花木?特为地毁,也得毁些时日。”
静漪也坐下,看看外面。想不出原先池边都是什么花木了,只记得一池的荷花,到了夏日开的好……她也有很久不曾来七号了,原本便不熟悉的环境,更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茶点上来了,雅媚端了茶碗来喝。是雪芽茶,她抿一口便眉开眼笑。见静漪端了茶只低头沉思,咳了一声,说:“有什么想从我这里探听的,只管问吧。我知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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