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到此时才显出一点疲色来。他一时没有答话。
陶夫人忍耐半晌,仍说:“我倒是听闻她要同你离婚的。可她此时尚且身为陶家人,居然如此恣意妄为!”
“是我同意的,母亲。”陶骧低声道。
陶夫人听了,勃然变色,指向陶骧的手都发了颤,道:“好!好一个你同意的!你这叫大逆不道……你!”
“母亲,”陶骧低了头。虽然低了头,声音却丝毫不软弱,“母亲,这是我和静漪之间的事。还望母亲体谅。母亲这些日子也劳累,不如先回去歇着。此中事由,我晚些自会向母亲交待。”
陶夫人几乎从未被陶骧如此忤逆,但是她也知道以陶骧说一不二的性格,说是让她体谅,其实就是不让她插手。
她气极,对陶骧道:“为了她,你是一再破例。她这是折损……”
陶骧木着脸,眸子冷冰冰的。
陶夫人看了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心底生寒,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咬着牙盯了紧闭的卧房门一眼,说:“我姑且离开。但这事没完。老七,你必须原原本本和我说个清楚。不然,我押着你家庙跪祖宗去!”
“母亲请。”陶骧并不答话。他示意珂儿过来搀扶陶夫人,亲自送了陶夫人下楼,看着她上轿离去,才重回楼上。
———
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四)
他需要缓一缓神才能走进他们那间卧室去。爱睍莼璩房间里热的很,只需片刻,他已大汗淋漓。
静漪靠在床上,面色惨白。
张妈轻声说少奶奶还是躺着吧。她看到陶骧进来,忙把静漪换下来的衣服收了。陶骧眼尖,还是看到了……他转了转身,走向囡囡的摇篮。囡囡仿佛又长大了些,在他看来,也结实了好些似的。此时咿咿呀呀的,在和看着她的保姆玩着,他过来,她就转头看了他——亮晶晶的眼睛,透明的嘴唇,雪白的皮肤……他沉声道:“都出去。”
囡囡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对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罕见的没有抱她辂。
保姆将囡囡抱了起来,跟着便出去了。
静漪分明是听到了他的吩咐,也看着他呢,但她没有出声。
张妈过来,叫着七少爷,低声说七少爷有话千万好好儿和少奶奶说……张妈听起来是有些难过的。虽然转瞬即逝,他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忽然心头便蹿起一簇火苗似的,转瞬之间,怒火满腔…孚…
陶骧回身,看了张妈。
张妈再要开口,他摆手制止她。
她也只好退下了。
陶骧听到门关好,才移动脚步走到了床边。
静漪靠在床头上,定定地望着他。她虽衣着整齐,头发却有些凌乱,脸上也有哭过的样子。惨白的脸,眼睛却是微红的。她并不躲避陶骧打量的目光——他的目光极冷。深沉的脸色又加剧了这目光中的冷意。
她在他冷冷的目光之中,将身旁的手袋打开,拿出一本病历,递给他,说:“这里面写的很明白。”
陶骧接过来,并没有打开。
他明明白白的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再一次的。
静漪手扣在一处。
手指上只剩下一圈浅浅的白色。戒指被摘了下来,刚刚就放在这本病历上。
静漪看到陶骧的目光转到她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
没有预料中的暴怒……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抽一巴掌的准备。那想象中的一巴掌,还让她眼前冒着金星。
但是都没有。
他只是将那病历本和戒指一道叠了起来,说:“我会查证。”
她点头。
他不相信她。
“如果是真的,也算是个了断。可是程静漪,”陶骧喉咙更加沙哑,“你就这么恨我,连一天都不肯多等。”
“你根本不会轻易放过我。都答应了不让人看着我,还是派了人。”静漪说。
陶骧眉头一蹙。
“之前我说的很清楚,你不要逼我。既然你不守信在先,别怪我。”静漪从手袋里又抽出一叠东西来,交给陶骧,“我已经给律师发了电报。现在他应该已经拿到了所有保险箱的钥匙。三天之内他没接到我的电报,保险箱里的东西就会送到该送的地方。”
陶骧笑了。
这些东西,他倒没有接。
静漪平静地看着他。
陶骧终于笑够了,同样看着她。
两人静默地互相望着,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屋子里滴滴答答时钟走过的声响……这是时间的脚步声。他和她,都听得到的时间的脚步声。
“囡囡归我。这几年你的损失,我会补偿你。”陶骧说。
“陶骧!”
“程静漪,你要知道,今天你刚刚杀死我一个孩子。如果我要你偿命,也不为过。我本想与你再商议。哪知你步步为营,心里怕没有过对那个孩子半分的怜悯……我的女儿,该由我来养育。交给你,我不放心。”他每说一个字,语气都更冷一分。
静漪想从床上起来,此时却浑身无力。
“离婚协议书我会让人给你送来。然后你带着你应得的
,马上离开陶家——记着,从今往后,囡囡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是我陶骧的女儿,但不是你程静漪的骨肉。”陶骧说完,转身离去。
门外站着的人都面色如土地望着他——张妈,月儿,抱着囡囡的保姆,还有不知何时赶来的秋薇。脸色最难看的是秋薇。
“照顾好七少奶奶。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往外透露半个字。”他脚步未做片刻停顿,快步下楼去。
秋薇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急忙进去。
静漪已经下床来,还没来得及迈步险些倒在地上,秋薇真急痛交加,硬是将她连拉带抱弄回床上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不跟姑爷说……你不是成心的……你怎么可能成心的……”秋薇低泣。
静漪团着身子发抖,仿佛身上冷的厉害。
“我是成心的……”静漪低声说着。
秋薇呆了似的望着她。
“我是成心的。”静漪闭上眼睛。身上的疼痛远未消退,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疼痛……她听到低低的啜泣。她想这是秋薇,应该还有张妈和月儿。时候已经不早了,她要嘱咐秋薇快些回家去、告诉张妈该给囡囡喂水。可是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都张不开。已经有很久了,和陶骧的每一次见面,即便没有争吵,她也总觉得精疲力竭……她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静漪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中间甚至连囡囡的哭声都没有听到。她只知道每次醒来,似乎四周都是黑暗,会有人让她喝水或者吃东西。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根本碰都不碰。直睡到头脑清明起来,才睁开眼。确定这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立即看到伏在床边的人。她怔了半晌,眼眶酸热,轻轻抬手抚摸着她的发顶。
秋薇立即抬起头来,惊喜地叫道:“小姐,你醒了?”
她压低了声音,还是惊动了旁边睡着的月儿。月儿揉着眼睛,张口就问:“少奶奶,吃点什么吗?”
“我睡了多久?”静漪问。
“没多久,一天罢了。”秋薇眼睛红肿,给静漪掩着被角,“好些了没有?”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去吗?”静漪看着秋薇,“你也才刚好些。要是……”
“要是小姐你有什么,我也不活了。”秋薇眼泪落下来。
“胡说!你这是要做妈的人该说的?”静漪脸色一变。秋薇后悔失言,犯倔不肯认错。静漪只觉得胸口堵的厉害,挣着坐起来,看看沉默不语的月儿,“囡囡呢?”
“怕扰着您休息,张妈让把囡囡挪到隔壁少爷房里去了。张妈和保姆她们都在呢,少奶奶您别担心。”月儿忙说。
静漪出了会儿神,对月儿说:“月儿去歇歇吧,秋薇在这里就好了。去吧。”
“张妈妈明儿该骂我偷懒了。”月儿吐吐舌尖,见静漪坚持,她屈了屈膝,退下了。
“这丫头越来越伶俐了。”秋薇轻声说。
静漪看了她,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子,说:“来。”
秋薇愣了下,眼里忽的泪光闪动,说:“好久没和小姐一起睡了。”
“还是你出嫁前一晚的事。”静漪轻声说。
秋薇小心翼翼地躺到静漪身边来。她转过脸来看静漪,见她闭着眼睛,粉白的面上,似有一层淡淡的珠光,柔腻而有光泽……秋薇看的发呆,忍不住靠近静漪,面庞靠在静漪的肩上,轻声叫着小姐、小姐……静漪并不出声,秋薇低低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哭音,她只伸手过去,给她擦着眼泪。
“以后不准你来了。”静漪轻声说,“好好儿跟阿图过日子。”
秋薇仍是哭,“就是他陪我来的。姑爷……我在这守着小姐,他跟姑爷出门了。”
静漪攥起手来。
指尖湿乎乎的,都是泪。
她蓦地觉得心里苦起来……仿佛是积攒了许久的泪,一下子都倾进了心里。眼睛里却再也流不出
泪来了似的。
秋薇的呼吸声渐渐沉了下去,她却睡不着了。
恍惚间听到婴儿啼哭,她坐了起来。
穿了外衣出来,外头却寂静无声。她站在门前呆立了半晌,额头抵在门上,门内听不到一丝声响……她想囡囡此刻正睡的熟吧,刚刚那一定是她的幻觉。
她背转身,靠着门边,看到阴影中跟在她身边的白狮,闪亮的小眼中有幽幽的淡绿色光芒。她蹲下身,轻轻摸着它的头,好一会儿觉得脚下冰凉,才发觉自己没有穿鞋子就出来了。她正要回房去,白狮抖了抖毛,歪了头看她。她怔了片刻,拍拍它,说:“去吧。”
她蹲在地上没动,楼下有说话声。
“少奶奶。”张妈从房里出来,开了灯。
“你看着囡囡,我下去吧。”静漪起身找来对拖鞋穿上。
楼下大厅里,逄敦煌、图虎翼和李大龙正手忙脚乱地将烂醉如泥的陶骧抬进卧室去。片刻,逄敦煌出来,正要开口叫人,便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静漪。他咳了一声,图虎翼和李大龙也出来了,齐齐地叫了声少奶奶。
静漪轻声说:“麻烦你们了。”
图虎翼也轻声说:“少奶奶,七少今晚有点过量,您还是……”
“虎子。”逄敦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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